华自芳一面自省,一面搅动着浓黑得说不出是什么的液体,神态渐渐的笃定了起来,有一种摆脱不必要拘束延展出的从容不迫,在随心所欲的同时,更懂得如何去面对别人,也诚实面对自己人生的潇洒姿态。
「师父说不可以害人呀。」
他自言自语,轻笑了下。
不过,虽然反省自己,但也仅是针对作法不够周延的部分。
他绝不放手,也没有放弃要和她共度一生的愿望,更何况她分明就是爱着他,又怎么能让事情错上加错?
况且,她那个他绝对不会受伤的想法,委实令人不快至极。
真是气人,但奇怪的是,他又更爱上现在的她一点。
或许她无论怎么对他,他就是只能更爱她,万劫不复的爱她到疯狂,然后更为疯狂的爱着她。
据说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命运,还有一个秘密,他的命运和秘密都名为姚尔尔,他此生唯一的花。
这是他一个人独占,不容许任何人分享的狂情爱恋。
她没有责任背负,但她必须目睹。
想为她当一个成熟温柔的男人,却没想到和她之间变得娇柔做作,他不再隐藏了,他的自私,他的任性,都因为她而惊心动魄,他要她用相同的情意,去自私和任性的抉择要怎么回应他!
一切由她来选。
端起药碗头也不回的华自芳像下定了决心,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坚毅果敢,不怒自威。
第十章
安邑坊大街上万头钻动,沽饮阁的大门先开了,姚衣衣的盖头早掉在半途,她不管,动作明快,翻身上马。
「驾」的一声,她狠狠抽了一鞭。
波丝雪蹄马全力向前冲刺,她在一瞬间突破了人群,扬尘而去,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接着,是京醉楼的大门开了,穿着大红桩茶绸衣的华自芳一脸坚决,英气逼人,傲不驯礼,趁沽饮阁大门敞开之际,冒雪不请自入。
一阁一楼的大门紧接着阖上。
怎么一回事?怎么要嫁的新娘子跑了,不是新郎的人又登门而入,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呀?
在大风雪中望眼欲穿,等着美酒的长安酒徒们看得目瞪口呆,对于事情的发展看得一头雾水,不能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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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不准进来!」
「哎呀!」
「快出去快出去!」
突如其来的鼓噪,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姚尔尔被迫睁开眼,然后眼前一清,她的盖头已被人扯下。
媒人和仆妇们尖叫阻止,拚命要拉开的男人不是别人,是她连想都会心痛的华自芳,他一脸温柔,却也一脸决绝地凝视着她,眸光是那么的温润,就算想躲,她也失去了力气。
姚尔尔并不知道自己也以一样温润的眸光回望男人,就这一个眼神,令华自芳更加笃定他的决定是对的。
「出去!」他严声喝令着。
「你才该出去咧!来人啊!」
媒人伴嫁目的是送新娘出门,收人钱财怎肯退让,一发现拉不动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男人,便高声扬叫。
僵持不下却也拉扯不开,吉时渐渐接近,众人正在心急之际,不属于在场众人的男声响起。
「叫妳们出去就出去!」
华自芳闻声回首,姚尔尔也循着他的眸光望去。
只见姚彩衫不伦不类地穿着女孩儿的衣裙,斜倚在门边,醒目异常,可几天前还带些孩子气的容颜,此刻却诡异得俊俏而难以逼视,满溢着男人味。
「可是──」
「来来来,别可是了,先出来再讨论,这事非同小可,所以大家都过来听我说!」
迫于主人严威,但又觉得事态不妥,媒人还想说话,另一个身着新郎衣袍也跟着笑踱进来的男人招了招手,一个又一个半哄半骗地请出房门,当全推出房门后,他动作极快,反手便落栓,无论任何拍门声音响起,他都一副恍若未闻模样。
看着乐逍遥笑吟吟、姚彩衫神情深沉地守着门,一点也不像是来协助,反倒像是来阻止她逃出房间。不知道为什么,姚尔尔就是有这种感觉。
「彩衫,逍遥哥,你们怎么来了?」她心神不宁地问。
姚彩衫闻言,突地笑了。
「大姊临走前要咱们来架着妳和华自芳拜堂,或是干脆下蒙汗药送妳去扬州,不过看来是不必动手了,正主儿比咱们更急呢!」
大姊?!
「你说什么?大姊走了?!」
姚尔尔想跳起的身子被人按回床板上。
乐逍遥乐不可支地看着眼前大戏。
「是呀,衣衣要去寻找她心头的那块冰,咻地一声就跑啰,算算时间,现在应该要出城门了。」
冰,水寒吗?
「大姊去找水寒了吗?」她虽然不敢相信,嘴上喃问,但心头却有一块大石落了下来。
感觉到这两个男人不会坏他的事,华自芳心里、眼里只有姚尔尔一人,无暇理睬,硬生生挡住了她疑惑的视线,原本就靠得极近,此刻又逼近了她几分。
「不准再想别人的事了,我要妳眼中只有我一个人!」他沉声道。
她的眼里永远都只有姚衣衣、姚彩衫,他不能连她要嫁为他人妇的此时还容许她不注视自己。
从来没有过的强硬,失去了沉着风度,虽然温柔但灼热的眸光,如同一把野火烧向自己,华自芳的情热是那么的狂烈,非得掐指入手心才能回神的姚尔尔撇开了脸。
她还以为她的心已死,没想到还是因为他而失控加速。
好痛,好痛。
「华公子,尔尔已是清澄的人了。」
「想都别想!」
异口同声响起的两道声音,但华自芳并没理会另一个声音是出自何人之口,伸手拨开了她被凤冠压住的额发。
「尔尔,妳眼里心里都没有他,现在衣衣已经飞奔向水寒了,妳不问问妳的心,究竟真心要的是谁吗?」他柔声问。
姚尔尔摇头,再抬起脸来,脸上已多了两道泪痕。
「华公子,咱们不要再争执这个问题了,这是无解的回圈。」
就算姊姊能得到幸福,但她不能生育这件事,仍然不会改变,她不可能视而不见,任华自芳为了她去面对不该由他来面对的痛苦。
这苦,她一个人来尝就好。
华自芳眉一紧,「妳还是认定我无可损失的吗?」
姚尔尔眸光凄楚,「华公子,不要再陷下去了,尔尔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损失了什么,重要的是未来别再损失下去就好。」
听见她的话,未如想象中的心痛,华自芳噗地一笑,脑海里不由得浮起了一段对话。
……哥哥省省吧,不用拐我去卖,我不值钱的;若是要养到我值钱,再卖给人牙子,会花掉你很多药钱,这买卖不划算的。
小小的,勇敢的小女孩,童音铃铃地说着,一脸无奈至极。
那才是她的本性。
「果然是商人家的女儿,利益算得真是一清二楚,不对等的条件就不去计较,因为绝不划算是吗?」
男人的笑问是那么的深情款款,但是一阵不安的预感却布满全身,姚尔尔戒慎地望着突然笑开脸,但她却摸不清他心思怎动的华自芳。
他本就复杂而深沉。
但她也为到了这个时候,还满心只想着他的自己感到悲哀。
「华公子,请你退出尔尔的生命吧!」她含泪哀求。
唯有这点他做不到。
「恕在下碍难从命。」
姚尔尔硬扯出一抹笑容,「何必呢?」
华自芳笑得悠然。
「何能不必。」他用她的话回敬。
或许,这就是他们两人对于彼此最真实的感想。
上了瘾,戒不掉,所以必须执着到头破血流,还是放不开手,将心也赔上的同时,总是嫌赔得不够,一点也不够。
姚尔尔的心乱了。
「华公子──」
「说得也是,在未改变妳我之间的条件前,是遑论得失,不可能再谈下去的。」
男人莫名其妙的话语又触动了姚尔尔心头的预警,但在来不及问清他打算做什么之时,华自芳已端起不知何时出现在案上的一只浅碗,二话不说便仰首喝下。
一抹诡异的黑液从他嘴角蜿蜒而下,配上他用拇指舔去的动作是那么的使人心惊胆战。
「我是不太喜欢豁出去这种态度,不过若是必要之时,我也不排斥就是了。」华自芳笑道。
心被吊起,姚尔尔不能控制,起身上前一步。
「你喝了什么?」她颤着声问。
不对劲,那液体一定有问题。
华自芳从容一笑,「五安汤。」
姚尔尔的脑里才转过这个从未听过,完全陌生的字眼,一直被晾在一边的乐逍遥便啧啧出声。
「这不是做买卖的姊儿喝来,好不怀上娃的药吗?怎么,男子喝也有效?」他惊声称奇着。
华自芳笑而不答,但杏眼圆睁的姚尔尔早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她什么都不管了!
「你骗人的吧?你没喝那药吧?」
男人脸上的笑容不改,他摇头后却又点头。
「我不是骗人的,我的确喝下那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