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时,本想去王爷那边看看行歌还在不在,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见了。
无论何时何地,她总是习惯以行歌的行为影响自己的每一步路,这样的生活方式早就应该改变。只有下决心改变,她才不再是行歌的影子。
这夜她没有回家,而是回了起舞轩。
起舞轩是当年她离家闯荡江湖时父亲为她置办的,但她一直对这座宅院的来历有所怀疑,毕竟那时父亲初入京都,还没有多少闲钱可以买下这样好的庭院。但是问了几次之后,见父亲有意隐瞒,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起舞轩中,花木扶疏,她的卧室门口醒目地种着几株梨花。
若非刻意留心,谁会将梨花种在这里?
就算是不深究,其实她也早已猜出了院子的来历。
只是,君泽的一片深情常常让她觉得无以为报,内心惶恐。
眼看婚事将成定局,她的心中却被另外一个人的影子满满占据。
要不要说破?若说破了,会是怎样尴尬的局面?
行歌暧昧不清的态度,君泽温柔孱弱的神情,王爷专权独霸的性格,父亲殷殷期待的嘱托……这种种的一切几乎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一夜,她作了许多梦,梦中众人交替出现,让她心神疲惫,痛苦不堪。
何时她给自己织了这样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又将自己困在其中?
从恶梦中惊醒后,她出了一身冷汗。
思忖良久,她最终决定去找行歌问个明白,他对她,是逗弄,是喜欢?是男女情爱,还是密友亲人?再不能任他这样随意摆布自己了。
方出门,就听到门口一对市井小民低声谈论,「听说了吗?孙将军今天被圣上下旨,以通敌叛国之名拘锁进天牢,择日还要会审问罪!」
怎么?!
她一惊。行歌不是答应她不会伤害孙将军,留他一命吗?为何会风云突变?原来他对她的承诺全无诚信可言,只是他随口欺骗的一句玩笑吗?
愤怒之下,她直扑京城西郊的踏歌别馆,胸口涨得满满的怒火和悲伤,恨不得立刻找到行歌发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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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行歌这边早已经变成了战场。
初舞没想到枫红也来得这么快,而且破了行歌在别馆外精心安排的剑阵,与他在厅中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住手!」她高喊一声,冲上前去愤声质问:「除了打打杀杀,你们就没有别的解决之道吗?」
行歌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赶来,不禁脸色大变,「初舞,我不是叫妳回家休息,又回来干什么?」说完他伸手去拉她的肩膀。「妳让开。」
初舞瞪着他,「我听说了孙将军的事,你到底还是做了!你答应过我什么,还记得吗?」
行歌垂下眼睑陷入一阵沉默,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才看到他嘴唇翕张,幽幽说道:「妳知道,有些事情,我身不由己。」
望着他萧瑟的面庞,她试着柔声开解,「到底有多少事情你是真的身不由己?还是你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控制了?」
他沉默以对,但这样的沉默让她更加不满。
「若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或许你也忘了我曾对你说过什么。」
行歌霍然抬头,目光犀利,「初舞,妳在这时要挟我?」
「不是要挟,只是倦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已变得缓慢,「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人都说行歌和初舞犹如双生子,形影不离,其实你是你,我是我,从今而后,我们各走各的阳关道,再不相见!」
她转身要走,听到他在身后叫她,「初舞!」
但她还没来得及走出三步,只觉后背被他的袖子碰了碰,就立刻浑身软倒,他的肩膀适时靠上,将她揽在怀中。
耳旁听到枫红惊问:「你把他怎么了?」
行歌冷冷地回答,「我现在没空理你,你走。」
「孙将军的事情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又是片刻沉默,然后行歌才勉强道:「看在初舞的面子上,我不会要孙不老的命。」
她的心慢慢沉下,不知道是安慰还是释然。
「仅是如此?」
「枫红,别得寸进尺!惹急了我,后果不是你能承担!」行歌像是动了怒,不耐烦地喝道:「快走!」
再没听到枫红的声音,她的身子被他横抱起来,走进了别馆后面他的寝室。
他将她放到软榻上,解开了刚才制住她的穴道。
「第一次见妳落泪,是为了枫红,还是为了孙不老?他们都配不起妳珍贵的眼泪。」
感觉到他用丝绢为她擦眼角,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流泪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是不是每次我离开你,你都会这样把我留下?」
他还是那样优雅地微笑,「是啊,光影一体,我当然不能让妳走,妳若走了,心中还怀着对我的怨恨,日后无论我怎么解释妳也听不进去,所以现在我必须把妳留住。」
初舞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眼,想在其中找出一丝让她能感觉安慰的真情,但看到的,却还是一片迷离的雾气。
终于,她哑哑地开口,「我要成亲了。」
他的眼波像是抖动了一下,「哦?」听不出任何情绪的问句。「昨夜君泽和妳求婚了?」
她平静地说:「王爷去算过我们的八字,说是今年成亲最好,爹也不会反对,君泽向我开了口。」
行歌还是平静地直视着她,「妳怎样回答?」
她深吸口气,反问:「你说呢?」
他深深地凝视了她许久,忽然古怪地一笑,「那么,要恭喜妳了,夏姑娘,恭喜妳即将成为吴王府的小王妃。虽然君泽还没有王爷封号,但自从他娘去年病故之后,王妃之位就一直空悬,妳这个王妃之衔已是指日可待。」
他一本正经地掐指推算,「现在是春花烂漫,若是现在成亲,隆冬时节说不定还能为王爷添一位子嗣,到时候王府就更加兴旺了。妳爹的官衔也许还可以再升几级,夏家托妳之福跃登龙门,从此光耀后人,功德无量啊。」
这都是何等残忍冷酷的句子,听在她的心头就如一把把锋利的寒刀,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多谢行歌公子的盛情,承您吉言,但愿我能做到。」
她从床上翻身而起,但是刚才因为被点穴而阻断的血脉血液还没有完全活络,身体僵硬差点从床上滚落。
他猛然从后面抱住她,温热的唇贴在她的耳垂上,他的话如迷音幻影,「初舞别嫁,与我并肩武林,笑傲一生,不好吗?」
她的心魂悸动,语气却故做冰冷,「你要的,只是一个并肩而行的知己,但我看不懂你、猜不透你,行歌公子,抱歉我高攀不上。」
暗中期待,只希望他再说一句震撼心弦的话她便回头。但是,等了良久,他都没有开口,原本紧揽住她的双手也缓缓松开,温暖的后背骤然陷入了一片空旷的冰冷。
「姑娘好走,恕我,不远送了。」亦近亦远的,如此冷漠寡情的一句告别。
她的手指轻颤,竟不敢再看一眼他的眼神,脚步虚浮地移出房间。
若是可以,但愿她能呕出一口血给他看,让他看她的心到底伤到什么程度。
听不到任何的脚步声跟在身后。
十年的相随,竟在一朝分别。
原来光与影,无须苦苦纠缠,因为它们──原本就分处两个世界……
第六章
接下来一个月内发生的事情,让初舞更加始料不及。
枫红居然识破了行歌的计策,联合孟如练,反将行歌困在他的落枫草舍。
枫红将计就计对行歌下迷药的那天,她也在场。她知道枫红要做什么,因为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学习,她已经成了江湖上用毒用药的高手。
所以,当枫红成功制住行歌,得意扬扬地宣告说,是他在换影剑剑柄上下了附骨销魂水的时候,她并不意外。只是……她从未见过行歌如此愤怒,如此悲痛。
愤怒是来自于惨败的羞辱感,悲痛却是缘自她袖手旁观的背叛。
她接受枫红要她当信使传话给王爷的提议,临走时,听到行歌咬牙切齿地说:「这件事若我有失算之处,就是不应该轻信女人。」
她的心霎时抽紧。原来他怨恨得如此深刻!
初舞脚不沾尘地奔到吴王府,吴王刚刚下朝。这几年他们很少碰面,王爷乍然看到一个青年公子冲到自己面前,竟没有认出她,轩眉深蹙,喝道:「什么人?」
王爷的护卫一下子将她围在当中。
初舞站定,凝视着吴王,「王爷,是我。」
他定睛看清,略有些惊疑,「妳?妳怎么会这时来这里?」他的视线扫了她身后一圈,像是在找行歌的踪迹。
她低声说:「我有密事必须见您,王爷可否移步说话?」
见她面容凝重,吴王点点头,挥手撤去护卫,带她转进一间小小的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