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姊妹还是一动也不动,沈默不语。
「……唉,佳佳这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进门的是秦母,她拿着手机,也不知道在跟谁讲电话。「医生说如果她再发病,恐怕──」她顿住,叹气。「偏偏佳佳怎么样都不肯做化学治疗,她说宁可早死,也不要变丑……我也在想怎么劝她啊,可是──」
接下来秦母说些什么,宝儿已经完全无心听了,她惊恐地瞪着姊姊。
「姊,妈在说什么?为什么妳需要做化学治疗?妳……妳得了什么病吗?」
秦佳佳别过头,咬唇不语。
「姊妳说话啊!」宝儿焦急地攀住姊姊臂膀,摇晃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妳别瞒着我啊!」
「……」
「姊!」宝儿尖叫,尖叫声惊动了秦母,连忙挂电话冲到房里来。
「怎么妳们两个人都在啊?」秦母好惊讶。
「妈,妳告诉我!」宝儿转过头,改变追问的对象。「姊是生了什么病了?为什么要做化疗?」
「这个……」秦母瞥了脸色雪白的大女儿一眼,很犹豫。
「妳快说啊!」
「是骨癌。」秦佳佳见母亲为难,主动开口。
宝儿一震。「什么?」
「是上次住院的时候,医生诊断出来的。」秦佳佳幽幽地解释。
宝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怦怦地跳。「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我要爸妈别跟妳说的,怕妳太担心。」
「姊、姊!妳怎么可以这样?」宝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炸得头昏眼花,几乎崩溃。「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妳……妳会好的,对不对?」她捉住姊姊肩膀,哽咽地闷:「其实没那么严重,妳会好的,对不对?」
秦佳佳不说话,明眸,静静地泛开泪雾。
宝儿胸口剧痛,在姊姊惆怅的泪眼里,认清了事实。
她最爱的姊姊,或许将不久人世了──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绝望。
第5章(1)
手机铃声响起,惊醒了陷入回忆中的宝儿。
她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满面泪痕,手指抹去泪水,她抓过手机一看萤幕,是母亲打来的。
她咳两声,接起电话。「喂,妈啊。」
「怎么啦?」秦母够敏感。「声音好像哑哑的,感冒了吗?」
「没有啊。」她急忙否认。「只是刚才吃东西,有点呛到了。」
「这样啊。」秦母顿了顿。「怎样?明天妳姊姊忌日,妳要回来吧?」
「嗯,我会回去。」
「那就明天见了。」
「嗯。」宝儿挂断电话,对着手机发愣片刻。
然后,她振作起来,把田蜜交代给她的最后一件衣服烫好,看看天色已经很晚了,她收拾好东西,下楼。
今天只拍半天戏,剧组的人在傍晚时就散得差不多了,只有田蜜接受徐松翰的晚餐邀约,留下来。
现在两人八成在四楼上演一出男女调情的戏码吧?
宝儿默默地想,不去理会揪住胸口的那股疼痛,慢慢走下楼,没料到来到屋前的大庭院时,竟瞥见两道人影。
徐松翰和田蜜,两个人在月色下相偕站着,手上各端着酒,不知谈些什么,笑语隐隐可闻。
不远处,一张餐桌摆放在草地上,铺上餐巾,桌上一盆灿烂的玫瑰,几盏茕茕烛火。
是户外的烛光晚餐啊!真浪漫。
他现在已经懂得用这样的方式讨女人欢心了吗?
望着这一幕,宝儿以为自己的心会更痛,但没有,她只是麻木地站在原地,就连田蜜主动投怀送抱,两人缠绵地吻在一块儿时,她也只是直直瞪着。
漫不经心地吻过后,徐松翰轻轻推开田蜜,一眼望见站在白色门廊下的宝儿,俊容翳上一道阴影。
田蜜也看见她了,柳眉一蹙。「妳怎么还在这儿?」语气略带不满的。
因为要烫妳那些衣服啊!宝儿在心底嘲讽地回应,表面上却淡淡道歉。
「抱歉打扰你们了,我马上就离开。」
她调整一下肩上背包,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不知怎地,她感觉徐松翰灼热的目光似是紧锁住她,彷佛要在她身上烧出一个大洞。
她有股冲动想回头求证,却又不敢,反倒是田蜜忽然喊住她。
「宝儿!妳明天过来时,帮我把我的蓝宝石耳环带过来,我放在家里。」
宝儿凝住步伐,回眸,小心翼翼地将目光定在田蜜身上。「我跟妳说过,我明天有事,要请假。」
「妳要请假?」田蜜愣了愣。
「妳回家的时候应该可以顺便拿。」宝儿提醒自己的老板。不用连这点小事都要交代她这个助理吧?
田蜜没说话,看着她,玫瑰色的唇扬起诡谲的笑。
宝儿一震,忽然懂了。田蜜之所以要交代她,是因为她今晚并不打算回家,她打算住在这里了。
原来……如此啊。
「妳为什么要请假?难道不能明天早上先过来一趟吗?」田蜜问她。
「我打算坐今天的夜车回去。我跟妳提过了,明天是我姊姊的忌日。」
「妳姊的忌日?」搭腔的是徐松翰,微变的声嗓听来很惊讶。
宝儿不由自主地瞥向他,正对他惊愕的表情。
她差点都忘了,姊姊是在他离开一年后才去世的,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妳姊姊死了?」他瞇起眼,追问。
她默默点头。
徐松翰怅然,僵在原地。
田蜜察觉到不对劲。「怎么啦?你认识宝儿的姊姊吗?」她亲密地攀着他臂膀,嗲声问。
徐松翰不语,阴沈的眼在夜色里更加深不可测。
宝儿不想再面对那教她猜不透的眼,静静地离开。
*
「姊姊,他回来了。」
春天的午后,阳光温柔地照拂着大地,宝儿坐在坟边,轻声低语。
每年这一天,不管她在哪里,她都会赶回来这坟前祭拜姊姊,亲自拔去坟冢附近的杂草,拿清水洗净沾上尘土的墓碑,放一束姊姊最爱的香水百合在坟前。
整理完墓地,她会花好几个小时的时间,静静地坐在坟边,陪伴从小就怕寂寞的姊姊。
这天,她也是天刚亮就来了,秦家父母祭拜过后,相偕离去,她却坚持留下来。
「姊姊妳一定还记得他的──徐松翰,他好像长得更高了,也比以前成熟许多,已经完全是个大男人了。」宝儿一顿,闭上眼,似是在脑海里默默回想,比较从前的他与现在的他。「……也对,都过了十年了。」
她慢慢睁开眼,对身旁刻着字的墓碑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怅然的微笑。
「他还是一样长得那么好看,不过个性变了好多,变得好冷漠……不过我想可能只有对我是这样吧,对姊姊他一定不会那么冷酷。他对姊姊,一定还是跟从前一样的,姊姊这么温柔可爱,他一定会对妳很好很好的。」
她抚摸墓碑,在阳光照射下,这大理石的墓碑仍是那么凉。
「他变成电影公司大老板了,妳相信吗?姊姊,以前他老笑我爱看电影,迷恋连续剧,还说那些都是假的,只有我这笨蛋才会看得又哭又笑的。可是他现在居然接他爸爸的电影公司……嗯,他一定已经原谅他爸爸了吧?对了,不晓得这些年徐妈妈过得好不好?他们夫妻俩一定很恩爱。」
说着,宝儿忽地轻轻一笑。「唉,想起徐妈妈做的点心,我还是很嘴馋呢……讨厌,姊妳别笑我啊,徐妈妈做的巧克力蛋糕,是真的很好吃嘛!」
她嘟起嘴,对着想象中与自己对话的姊姊撒娇。
「姊,妳知道我们最近拍什么片吗?一个台湾女孩跟日本男孩的恋爱故事,他们俩是青梅竹马,女孩是千金小姐,男孩是管家的小孩……呵,我知道妳要说什么,这设定很芭乐,对吧?我也觉得。不过我看过剧本了,写得还不错,有很多小细节,感觉很温馨,不知怎地,我总觉得看着看着会联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
宝儿停下来,思绪悠悠忽忽地又回到过去,良久,才回过神,轻轻一笑。「对了,要不我演几段给妳看吧,妳看着。」
宝儿站起来,闭上眼,假装自己是剧中主角,待情绪培养得差不多后,她便在姊姊坟前演起戏来。
她一人分饰两角,演男女主角一场吵架的戏,声调一下模仿男主角的低沈,一下又是女主角的清亮,忽高忽低,要是一般人早就把持不住笑场了,她却一本正经,一路演下来。
她演得投入,兴致勃勃,丝毫没察觉有个男人缓缓朝自己走来,停在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一阵狂风吹过,一下子吹乱了她的发,她惊叫一声,忙伸手抓住,将不听话的发丝都勾回耳后。
理好头发,她不经意一个回眸,这才发现身后的男人,俊秀的脸孔,一丝不苟的穿著,浑然天成的贵族气质。
徐松翰。
他竟然来了!
宝儿愕然,明眸圆睁,呆呆地瞧着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男人。
他无语地扫她一眼,来到秦佳佳坟前,搁下一束鲜花,也是香水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