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她整装完毕,准备出门。
一拉开门,看到那站在电梯前的一人一狗,心情自动降落一阶。
真衰。她暗自咕哝,可也没打算回屋内等他离开再出来。开玩笑,他是什么大人物要她回避!何况现在电梯难等,她才不会为难自己。
哔一声,按下电子锁的自动上锁钮,她施施然走到电梯前,故意跟他距离数步之遥,盯着顶上移动缓慢的楼层数字,看也不看他一眼。
一时间,廊间安静无声,直到──
“哇啊!”一声惊叫来自陶菲菲。“你、你这家伙干嘛!”
她口中的“这家伙”,是那只不知何时跑到她脚边嗅闻的狗。
她惊魂未定地瞪着那只狗,刚才小腿上突然一阵搔痒,她一时还以为是蟑螂,吓得又叫又跳,没想到是这只臭狗!
而狗主人这时才缓慢回过头来,看到这情景,对那只狗命令一句:“过来。”
闻言,那只狗非常听话地走向他。
“对不起。”他对她一颔首,优雅地道歉──别问她道歉要怎么个优雅法,因为在她很狼狈的这时候,他的态度怎么看都优雅得刺眼。
她瞪他。“难道你不认为自己有义务帮它系狗绳吗?”
“那是限制自由。”
好一个自由,当真骄矜高贵!她咬牙质问:“那请问它有什么自由来吓我?”
“抱歉。下次不会了。”
她眯起眼,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政府机关官拜高职,否则怎么说话活似官腔,平板公式化得让人感觉不到诚意!
叮。电梯来了。
狗男人──是狗跟男人走入电梯,她殿后。
电梯慢慢下降,期间,她脸色不佳,还在不高兴。
然后,她感到他瞄了自己一眼,很快又撇开视线。
明明他没开口,她却听到他无言的侧脸像在说:拜托,有没有必要这么夸张,耿耿于怀到现在啊?你这反应过度的疯婆子。
“如果你有跟我一样的心理创伤,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会反应过度了。你懂不懂在讲台上演讲时小腿上突然一阵搔痒,低下头居然看到一只超肥蟑螂在自己腿上爬的惊恐?你又懂不懂当你又叫又跳,好不容易把蟑螂甩掉踩扁,全班却哄堂大笑,从此三年都被叫‘蟑螂女王’的心酸。”
忿忿不平爆完最后一句话,她才瞬间意识到自己的莫名其妙,张口结舌好几秒,然后用力扭过头去,羞窘得恨不得钻地消失。
为什么一看到他那张无动于衷的脸,她就会不由自主失控?好了好了,这下连她也觉得自己真是个疯婆子了……她暗自饮泣。
幸好电梯顺利向下,没在其它楼层停顿,省得有更多人看到她抬不起头的拙样。
叮。一楼到了,电梯门开。
“是你同学太恶劣。”
一句话仿佛千里传音,轻飘飘钻入耳中,她抬起头,呆愕瞪向那一人一狗离去的背影。刚才那是……
一阵人潮涌入电梯,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边说抱歉借过边设法挤出,懊恼自己干嘛为那么句话过分出神。
不就是……天音嘛。
*
晚上九点,本来是她在家悠闲看电视的时间,今日之所以特别,是因为一位远嫁到南部的大学同学有事北上两天,她作东约她晚上九点半相聚喝咖啡。
“所以你现在在台北租房子?”
“是啊。是栋很高级的大厦,不过是我叔叔便宜租给我的,不然我哪租得起。”
“高级大厦?那一定住了很多达官贵人喽?”
“是听说有几户来头不小,好像还有知名歌星,不过我一个也不认识。”
“啧,怎么不趁机钓个金龟婿?”
“哎唷,拜托!”陶菲菲大笑。“都几岁了,哪还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跟你住同一层楼的邻居人怎么样?相信我,近水楼台先得月,这理论可不会不切实际喔,我跟我老公就是这样变成一对的。”
“住我对面的一户是单身年轻女子,一户是独居老太太,人都很好。住我隔壁的嘛……”她哼哼两声,泄愤似的狠狠咬住吸管。“不提也罢。”
“哇……从哪来的大魔头?认识你这么久,没看你提到谁时脸这么臭耶。”
“那是因为以前我从没碰过像他这种人!我告诉你啊……”
这场宾主尽欢的聚会最后在晚上十一点结束于其中一人口沫横飞的数落中。
陶菲菲走在人行道上,满心怨气倾吐干净之后,显得神清气爽、满面春风。
今夜老天特别小气,要云把月色全给掩住了,却也衬得街灯更灿亮。
她穿越最后一个街口,顺路绕到右侧抄一条小捷径。
“月黑黑风高高情渺渺,口口声声恩爱,陆陆续续碎坏……”小声哼着芭乐歌,踏着轻快步伐,正准备抬足跨越分界的矮砖时……
啪叽。
咦!有人瞬间化为雕像。
那声音……那触感……怎么开脱都不太妙……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做出一个幅度极小的低头动作,即使夜色昏暗,还是能将残酷的真相拼凑得太过清楚。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月黑风高踩屎夜,怎一个惨字了得!
*
第1章(2)
那条极短的捷径隶属大厦管区,直通大厦前门,会使用的通常仅限于住户。
晚上九点多她由那里离开时,确定没见到可疑的……污染物,所以制造时间一定是在她离开到回来的这段时间之内。
有多少人会在晚上遛狗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有个人每晚九点会准时出门遛狗。
种种证据重叠起来,罪犯呼之欲出!
当晚她含泪卖命清洗那双才穿过没几次的宝贝休闲鞋,浪费整整一小时半、一双塑胶手套以及为数不少的香水,得到终于干净的鞋以及咒骂到发痛的嘴。
若说之前她曾对那位恶邻的印象有丝毫动摇,也在此时全毁。
自认倒楣、安慰自己吃亏当吃补吗?才、不、干!
她陶菲菲除了满腔的热血和怒火,更有绝佳的行动力,何况此仇不共戴天!
隔天晚上,她带着相机,早在八点五十分埋伏在那条捷径旁的小花圃内,以灌木和夜色为隐蔽,守株待狗。
九点零八分,果然那一人一狗从这经过,她眯起眼暗哼数声,确认目标。
等她逮到现行犯,一定要当场把他抓起来——啪!啪!啪!
啊,好痒!她拍打手臂上的蚊子。失策!怎么这么粗心,忘了穿长袖衣裤出来,等下回去肯定满手满腿红豆冰,这笔帐当然也得算在那浑球身上。
不时按看手表的夜光功能,好不容易捱到九点五十五分,在她快被叮成猪头时,终于有人出现了,谢天谢地!
跟昨晚一样昏暗的夜色下,一人一狗步伐稳健地走来,像是感受到她的念力,那只狗忽然停下,在地面东嗅嗅西嗅嗅,确定地盘似的,然后停住不动,当真开始……干那下流的勾当……
呼呼呼,被她逮到了吧!她像个变态偷窥狂,兴奋得难以自已,努力屏住气息等待,以免自己太早出现,吓得它把证物缩回去。
等一切就绪,她刷一声自草丛后跳出来,大叫:“别动!天诛!”
喀擦、喀擦、喀擦!闪光灯要你无所遁形!
“哼哼,你现在不一定要说话,但你所说的每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怎么样啊姓高的,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还是乖乖伏首认罪吧……”咦!等等,那家伙有这么矮吗?还有那只狗,体型好像不太对……
“你在跟我说话?”啊,的确是他的声音,可怎么远了点?
目光略偏,才发现捷径入口下知何时站了另外一人一狗,看样子……才是正主?!那面前这两个冒牌货是什么东西?!
她不可思议地眯起眼。“你你你……啊,我知道,你是住五楼的建筑师!”上次的大楼集体会议她有见到他被另一个邻居问装修问题所以有印象。
那人像是这才回过神来,没好气地说:“小姐,你干什么?”
她干什么?!她瞪向地上那只站在罪证旁、看来还挺趾高气扬的狗,再瞪向那一脸不耐的狗主人……没错,她没抓错人,就是这对败类!
“我在拍、照、存、证!先生,你昨晚是不是也在这纵狗放屎?你知不知道这不但造成已经很辛苦的清道夫的困扰,也造成路人的困扰?”
“拜托,又不是拉在你家门口,是在大呼小叫啥?”
她僵在原地,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这种无耻话!这还是人说的话吗!啊?刹那间,她气愤填膺,热血沸腾产生的蒸气几乎要从七窍喷出!
“问我大呼小叫啥?!先生,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受害于贵犬尊屎,站在洗衣间洗了一个多小时的鞋,还郁卒到失眠,影响我今天的工作业绩,间接影响我的月终奖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心理伤害精神损失?!你知不知道纵狗随地放屎是毁坏市容?!你知不知道公德心是什么?!宠物教养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