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一天,黄历曰:宜迁徙。
“哇 !好棒的景色!二十九楼果然不同凡响!”
陶菲菲站在整面的玻璃窗前大呼小叫,脸跟窗贴得很近,但双手安分地放在大腿两侧,没贴到窗上,以免制造掌印。
看饱了景,她雀跃地跑回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弯腰拿起小茶几上的遥控器,模拟看电视的情景,然后自己一个人满意地咯咯笑起来。
“好棒的客厅!”
赞叹完,又跳起身冲到卧室──
“好棒的床!”
兴奋地滚完柔软的棉被,这次的目标是厨房,见到锅炉下的通风型大烤箱,她眼中仿佛迸出星星。
“好棒的厨房!”
最后,每个角落都勘查完毕,她快乐地倒回沙发上,抱着抱枕,想到以后要在这里安身立命,陶醉至极地闭上眼。
“啊啊……好棒的家!”
虽然这其实并不是自己出资买下,而是她叔叔一家三口移民国外后空下、她幸运获准可以以“意思意思”的低廉租金入住的高级住屋,她还是会把它当成自己爱的小窝一样全心全意呵护爱护保护。
想到适才见识过设备齐全的厨房,她跳起身,决定事不宜迟,抓了钱包钥匙套上鞋冲出门,跟楼下管理员问明最近超市的方向,出发!
两个半小时之后,她换上斟酌许久后选择的荷叶边短袖白上衣和嫩绿色七分裤。嗯,清新又亲和力十足的装扮,手端樱桃图案围边的可爱盘子,打开自家门,精
神抖擞地走到──隔壁门前。
笑容满面地按下门铃──叮咚。
等了半分钟,她又按了一次门铃,似乎还是没人应门。
屋主不在?啊,也对,现在才下午四点,大家都还在外面上班上课吧?她很快便自我理解完毕,不过脸上的笑容还是因失望而不可避免地收敛了点。
向左转,正准备回屋,突然间,喀啦一声,门开了。
她又惊又喜,重新挂上和善笑脸,迅速回过身──
出现眼前的,是一个男人。梳得一丝不茍的黑发,斯文加分的金框眼镜,镜片后的黑眸中没有情绪,显得高深莫测,以及太过标准的身材比例……哇啊!
陶菲菲自命凡夫俗子,反应当然很一般,当下心跳加速,脑中瞬息闪过不少粉红罗曼史,正所谓帅哥住隔壁,可遇不可求!
“你好!我是今天刚搬到隔壁的陶菲菲。”她笑咪咪呈上手中盘子。“这是我刚烤好的胡萝卜muffin,我对自己的手艺还满有信心的,请你尝尝。”
男人的目光垂下,停在那透出胡萝卜色的西点上方几秒,面无表情地开口:“谢谢,但我不吃胡萝卜口味的东西。”
咦!好刺骨的一桶冰水当头泼下,她当场笑容僵住。“这样啊……”
“嗯,再见。”啪,门被关上。
咦……咦!她站在门板前,过了两分钟才发现自己居然不小心发起呆来。
踏着机械式的步伐回到自家,她将盘子放在厨房流理台上,回到客厅沙发坐下,将抱枕抱在怀中,先前的热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奇怪……怎么会这样呢?这跟计画中的不同啊。
眼神失焦空洞无神地冥思好半天,然后是──“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烂的邻居!
第1章(1)
那个叫高悟森的男人养了一条狗。
不,应该是这样说的:那个叫高悟森的该死男人,养了一条该死的狗。
帅哥有个屁了不起!随便打开电视一看就有一堆争先恐后要引人注目,而且就算个性不好也会懂得巧妙隐藏,不像隔壁那莫名其妙给人脸色看的家伙。
她一直自认颇好相处,无论加入哪个新团体都能很快跟大家打成一片,直到遇见他;活了二十几个年头后,她终于明白“不对盘”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真的有人这么厉害,能从初次见面就让人下定决心从此彻底讨厌。
刚搬来时,因为他的不近人情,她泄气了三天,才再度储存够勇气,战战兢兢去敲对面其它两户的门,而且还心有余悸地改做巧克力muffin,深怕这栋高级大厦的高级人们都对胡萝卜这种普通食物不屑一顾。
事实证明,怪胎只有他一个,其它两户邻居都非常和善可亲。
恶邻,理所当然是她给他的定位。所以她敌视他漠视他藐视他,即使现在已迁入整整一年有余,跟他说过的话也不超过……好吧,其实还满多的。
因为──
叮咚!电铃声打断她的好兴致,按下电玩的暂停键,她不悦地走到门前。
这种时刻、这种未经管理员通报的意外访客会是谁,她心里大概已有个底。果不其然,一打开门,隔壁那位先生像块木头一样伫立门前。
啊,对,就是木头!她在心中赞叹自己的绝妙形容。像他这样永远面无表情、没血没泪的样子,不是木头是什么?而且还是块特大朽木!
“有何贵干?”她双手环胸,故意带点挑衅意味地站个三七步。
“你的音响太大声了。”
“我也不妨告诉你,你的顺风耳太敏感了。而且,麻烦搞清楚,现在才七点──晚上七点,不是早上七点。我不认为自己有妨碍睡眠的罪嫌。”
“我知道是晚上七点。”他口吻平淡,仿佛她的强调很愚蠢。“但是我现在需要安静,跟几点无关。”
“啊,你需要安静。”她微微一笑,附带装无辜的眨眼动作,表现得很故意。“可是……那干我何事呢?”哼哼,欠打吧,就是要装模作样气死这家伙,因为她最恨自己气得跳脚、别人却老神在在,偏偏每次跟他对峙都落居下风。
他退了一步,用一种苛刻审视的眼光打量她,最后结论:“你的个性不太好。”
“……啊”笑脸瞬间狰狞化。“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个性不太好。”
她还在勉强自己笑,从齿缝中迸出话:“请容我提醒您,先生。如果我个性不好,现在你那张可憎的面孔只怕已经被门板甩扁了。”
“我是说‘不太好’,不是‘不好’。”
喔,意思是还有得救喽?啊?“我不妨再告诉你──你的个性也好不到哪去。唯我独尊、自我中心、无法无天。”
“欲加之罪。”淡淡的一句话,变成她在无理取闹。
“对象是你的话,太患无辞!”因为他实在可恶到难以形容!
“别搞得好像自己多受委屈!不提时间好了,最近我电视音响音量明明每次只开到第十格,总共可以开到第二十五格耶!连一半音量都不到,还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难道说为了迁就住在隔壁的伟人你,我必须去买耳机来用?为什么不是你去买耳塞来堵住你那过分纤细的耳朵”
落落长一大串不满发泄完,她呼呼喘气,才发现自己又激动了……可恶可恶!
“没人说都是你的错。”对方的语调依然平稳得可恨。
她停顿几秒,花了段时间才反应过来,有些感心地说:“喔……所以你终于明白全都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我没问题。只是想请你把音量关小一格而已。”
“……老实告诉你,”她叹一口气,幽幽地笑了。“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他没回话,可奇怪的是从他那毫无波动的脸上,她就是仿佛感受到他的内心戏:啊,这女人的个性真的很糟,而且是糟到透,没救了。
所以她忍不住又发飙了。“再老实告诉你,你叫十个人来评理,十个人都会站在我这边!关小一格有什么用?你根本就是在找碴!”
“关小一格很有用。”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关小一格,从此以后你就不会再来打扰我?”
“对。”
她深吸口气,决定不再跟他搅和,就让这一格。“好。我知道了。”
“谢谢。”他倒是出乎意料的有礼。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她再次双手环胸,趁机反映:“麻烦你好好指导一下你家的狗,我放在外面的鞋子老是被它翻乱,很烦。”
“知道了。抱歉。”他顿了顿,又说:“不过大楼有规定不能在门前放置鞋子,以免破坏景观。”
“……你知道吗?这句提醒接在后面,显得你的道歉一点诚意也没有。”
“下次我会注意的。”
呵、呵……她快气死了!“再、见。”咬牙切齿说完,磅一声甩上门。
噢!她干嘛跟他说再见啊,最好是永远不见!
*
没想到他倒很守信,自她将音量维持在第九格之后,就真的再也没受到打扰。
长久以来的交战终于画上短暂休止符,相邻的两户难得相安无事好一段日子;但这绝不代表言归于好,因为他们根本没“好”过,而她但愿永不相见的希望也从不曾淡出消失。
只是,身为住在同栋大厦、同一层楼的邻居,要永远不见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从上星期开始,有部电梯居然故障了,所有住户变得只能共用一部电梯,而且听说问题严重到至少需要维修月余,碰头的机率被迫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