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轩点了点头,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小轩,虽然见面有点晚了,不过,我是你爸爸噢!」
「爸……爸。」小轩犹疑地以稚嫩的童音喊了一句,同时抬眼望母亲,却看见了母亲略微含泪的双眼。
妈妈在哭吗?可是在哭的时候,为什么又在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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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位于台南市区的某个安静巷弄之中,是一幢老旧公寓的最顶楼,光是爬到楼上就够让人气喘吁吁了,蒋希彦安静地尾随在沈嘉璐身后,走着灰暗的水泥阶梯,想到从小住惯花园洋房的她如今却栖身于此,牵着孩子的模样看起来虽然温馨,却也透露出无可言喻的落寞,不禁令他感到不舍。
「到了。」沈嘉璐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她拿出钥匙打开有些生锈的铁门。「就是这里,请进来吧。」
两房一厅、一厨一卫的简单格局,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这里就是沈嘉璐的家,虽然不大,但是温馨舒适,内部收拾得很干净,因为是顶楼,所以日照绝对充足,让室内有着和阴暗楼梯间截然不同的感觉。
「看来……妳努力让自己过得很好。」蒋希彦内心五味杂陈,像是被排除的人,被遗弃在这空间之外,感觉实在是很不好受……
「只是过日子而已,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沈嘉璐苦笑了笑,拿了双拖鞋递到他脚下。「换上鞋子,到爸爸房间去吧,我得去准备晚餐。」
别过头,避开蒋希彦那热烈深沈又充满愧对的眼神,沈嘉璐虽然力作若无其事,却渐渐止不住被他凝视时,那种连脚跟都会发热的无措与慌乱……或许这就是他的魔力,让她想忘也忘不了,但此时此刻却只能逃避。
是的,只能逃避,毕竟五年可以改变太多的事,这些年她尝遍了人情冷暖,当初最困难的时候,原本交情不错的朋友听到她的电话都推托有事避不见面,让她的心凉到了谷底。现在好不容易生活稳定了下来,蒋希彦却又突然出现,他所为何来她也还弄不清楚,她有老父、幼子需要照顾,绝对不能再错踏一步路、下错一步棋了啊……
蒋希彦不是没注意到她回避的眼神,但碍于儿子就在身边,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默默地跟着进了沈健章的房间里头。
对他来说,与嘉璐的重逢就像是重新点燃原本以为早已熄灭的热情,时间彷佛没有在两人过去的空白中留下痕迹,反而宛如令他从长长的情感冬眠中醒来似的,充满着前所未有的生机与希冀。
房间里,一个老人坐在躺椅上合目睡着,头发花白、穿着睡衣的他,几乎教蒋希彦认不出来,当年那个总是西装笔挺、高声阔谈的沈健章,竟会是眼前这个人……
心不自觉紧揪了下,他走到沈健章的身边坐了下来。
沈嘉璐轻轻将父亲摇醒。「爸爸,你看看,谁来看你了?」
老人闻言,微微张开了双眼,顺着女儿的话转过头,迷惘地看了看蒋希彦,没有焦距的双眼似乎很努力的想回想些什么,可是最终仍是徒然的转了回去。
「爸爸,他是希彦、蒋希彦啊!你还记得吗?你当初最赏识的人呢!」
沈健章闻言,这会儿似乎有了些反应,不过却不是针对蒋希彦这个人,而是对蒋希彦的名字。
「希……希彦……」他含糊不清地重复着蒋希彦的名字。
「看来他还记得你,只是不认得人了。」沈嘉璐摇摇头。
「董事长一直都是这样吗?」蒋希彦不可置信地道,想到沈健章当初对他的提携之情、知遇之恩,更添无尽感伤。
「也不全是这样。」沈嘉璐感伤地回答:「虽然开刀取出了血块,但是大脑毕竟还是受到了损伤,爸爸的状况时好时坏,我要上班,实在没办法二十四小时陪着他,状况就一直恶化下去了……」
「妳……为什么不告诉我,不来找我?」心痛与愤怒涌上,在这五年内他什么都不知情,所有的事情都在一夕之间压到她的肩头上来,她却只选择默默承受?
「我……我想……我是怕……」
「怕?」怕什么?
「我怕你知道我怀孕之后……不要这个孩子。」沈嘉璐话一出口,蒋希彦愣了愣。
「妳怎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当时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啊……」尽管再怎么忍,说到这里,沈嘉璐仍难掩有些激动的情绪。「而且,我怎么可能故意用孩子绑住你,你自己失业都自身难保了,我和爸爸没有理由拖住你,被你认为我是个不顾一切,连孩子都拿来作为挽留人心的工具的人,不是我的所愿……」
「嘉璐……」蒋希彦真是无言以对,她的考量不是没有道理,但……就为了不拖累他,她就拖累自己?
该说她是傻?还是坚强?
「把小轩生下来,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抉择。」沈嘉璐低着头道:「我也没有权利要求你负这个责任,毕竟当时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是分手了,但是小轩的身体里流着的是我蒋希彦的血,妳怎么可以擅作主张……」蒋希彦急切地道,但沈嘉璐却打断他。
「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所以,我不会要求你什么,你也不必觉得心里有负担,我们一家人现在在这里过得很好……」
「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沈嘉璐怎么会认为,只要道个歉,说两句不必负责的蠢话,就能将他完全的撇除在外?她现在到底把他当成谁了?一个彻底的外人?!
蒋希彦原本还要再问,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迷迷糊糊的沈健章突然醒了过来,一个挺身坐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啊!小轩回来了吧?」
沈嘉璐忙堆上笑容,柔声地对父亲说道:「爸爸,小轩在外头看卡通呢!」
「唷唷唷,我去找我乖孙。」沈健章笑咪咪地从躺椅上起身,蒋希彦直觉去扶,就在这个时候,沈健章回过头来看到了他。
「希彦噢!你怎么不去开会?站在这里干么?」
「董事长?」他叫了他的名字,那是认得他喽?
蒋希彦疑惑地看着沈嘉璐,沈嘉璐却只是苦笑,并不回答,待送父亲出客厅,将房门掩上才开口。
「爸爸有时候很清醒,有时候又不太认得人,幸亏他生活可以自理,邻居也常常帮我看着他,我才能放心的去上班。」
「妳从刚刚就说上班上班的,到底是在哪上班?」
「我在附近的美语补习班当英文老师。」沈嘉璐道。
蒋希彦已在心中做好了决定,脱口而出:「把工作辞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老天爷已经让他们重逢,这一次,他绝不再让她不告而别了。
「呃?」沈嘉璐一愣,下一秒,蒋希彦整个人逼近她面前,眸中的目光是如此坚定又不容置疑。
「我要妳把工作辞掉,跟我回台北!」
沈嘉璐错愕了几秒,待得消化他的言语之后,颇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我不会辞职的。」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这份工作养活我自己,还有爸爸跟小轩。」
「妳的顽固有时会让我很想掐住妳的脖子。」蒋希彦咬着牙怒视着她,情绪略显激动,此时此刻,他只想先抓住眼前的机会,无论如何先将他们带回台北,他想要挽回失去之后才发觉有多么重要的人啊!
「妳只想到妳要自立、妳要自强,妳要不依靠任何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妳有没有想过,妳最重视的两个人跟我的关系也不浅?妳的父亲一手栽培了我,妳的儿子也是我的骨肉,妳凭什么剥夺我付出的权利,就因为妳那无聊的自尊心?!」或许也就是那份焦躁与急切,令蒋希彦在言语上显得强硬了起来,反而忘了顾及沈嘉璐的感受。
「你……」虽然对他强势到可恨的话感到生气,但沈嘉璐也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他说的都是事实,她委实无话可说。
「妳知道这五年来我是怎么过的吗?我一直在想妳去哪里了?董事长的病怎么样了?就算我有了新的工作、成功的事业,这些失败仍旧在我的心底盘旋,我一直自责,当初为什么不更留心周经理的事?如果更注意一点,也不至于发生那样的事……还有妳,我知道我对妳不够好,可是妳说走就走,妳给过我弥补的机会吗?」
「希彦……」沈嘉璐完全无言以对,被他激烈言辞所撼动的自己,竟仍是如此脆弱又不堪一击。
她曾以为五年过去了,她会变得坚强一点,她以为他们能平静相对,没想到一相见,这些想法却全然不管用了,这也是她第一次发现他内心狂烈而绝对的占有欲与悲愤,她只能用力用力地捂住唇,不教那哽咽的声自喉间无助地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