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都这么野蛮吗?她也见过几位哥哥使刀弄剑搞得满身是伤,而眼前这家伙瞧起来绝不会比她大哥年长,但摧残自己的功力可高深多了。
她在篮里取出一些白色的绵布帮他拭净胸口黏著乾涸血液与尘土的伤,然后拿起一瓶烈酒,毫无预警地倒在他的伤口上。
“啊!”可怜的屈无常当下被痛醒。“你……呃!”
在他开口的同时,袁紫藤把剩下的半瓶酒灌进他嘴里。
莫名其妙被灌了个微醺,屈无常打个酒嗝。“你干什么?”
“这样缝伤口的时候比较不会痛。”她开始穿针引线,用的是一种呈半透明状的羊筋线,当然也是从她的御医叔叔那里摸来的。
“缝伤口?缝谁的伤口?”他突然被吓得有些儿呆了。
她抬头给了他一记白眼。“这屋里就咱们两人,谁的身上有伤口?”
“我!”他指著自己,瞬间脸色大变。“你要用那根针缝我的伤口!”
她眯起眼,甜得像蜂蜜似的微笑又自漾开。“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在这里等死。”
“我不会死!”他低吼,在遇袭的时候已发出求救信号,他的两位护卫文判、武判应该在不日内,就会依著他留下的痕迹找到这里救他。
“你确定?”她毫不客气地伸指戳了戳他的伤口。
“啊!”他闷哼,快疼死了。
“你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多到她怀疑他体内的血是不是快流光了。
“你不碰我的伤口,我就不会再流血了。”虽然他知道自己很虚弱,但这小女娃活脱脱是个小恶魔,他真要蠢到让她救,他就死定了。
袁紫藤怜悯地摇摇头。“你很笨,你知道吗?你现在还有力气跟我大小声是因为我刚刚灌了你半瓶酒,事实上你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完全落下后,这里会变得很冷,你既没火盆、也没棉被,你确定可以熬到见明天的太阳?”
他不确定!事实上,若文判、武判不能在日落前找到他,他大概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但让一名六、七岁的小娃娃料理他的伤口,他不以为这生还机会会比等文判、武判寻来大。
“小妹妹,你几岁?六还是七?你懂得什么叫缝伤口吗?”
对于他的轻蔑袁紫藤也不气。这辈子被小觑惯了,人人当她是个活不久的小娃娃,他们会宠她,却不见得会尊重她。
“我快十一岁了,我娘十四岁跟了我爹,十五岁生我大哥,我想我就算不是个大人,也可称为‘半大人’了,‘小妹妹’这称呼似乎不适合我。”
的确,女子十五及笄便算成年了,坊间更多十二、三岁嫁人的;到了十八岁还嫁不出去,那就叫老姑婆了。但她……快十一岁,却教人怎么也看不出来,尤其那副娇小玲珑的身躯,说她八岁都很勉强。
袁紫藤不再跟他废话,取出火摺子点燃挂在壁上的油灯,将长针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便开始缝起屈无常的伤口。
“呃!”针线穿肉而过的痛楚让屈无常痛白了脸,额上冷汗不绝,紧咬的牙根渗出一丝鲜血。
“受不住的话我可以再给你一些‘天迷散’。”缝伤口和绣花果然不一样。袁紫藤有些紧张地看著他的血一点一滴染红她葱白的小手。
“我受得住。”他屈无常没理由受不住一根小小的绣花针。
“死撑!”袁紫藤轻啐一口,费了大半个时辰牙缝完一条三寸长的伤口,她剪断线。“怎么样,要继续吗?”
他神智已有些涣散,此时的清醒全靠意志力强撑,不过他还能感觉出她缝得不错,遂无声地点点头。
她立刻料理起他第二道伤口,预计他身上超过两寸长,需要缝合的伤口有三道,其他零碎小伤上完药,裹起来就是,也不必缝了,省得他多吃苦头。
时间在他的忍耐,还有她的努力下飞逝,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料理完他全身的伤口,而黑夜也彻底占据了天地。
袁紫藤推推半昏迷的屈无常。“喂,起来,把这碗药喝了。”虽然已有些凉了,但价值千金的大补药仍然有其强大的功效在。
屈无常已无力气反驳她的命令,浑浑噩噩地任她灌下一碗药,虚弱得像随时会死去。
袁紫藤斜睇著委靡在墙边,全身上下缠满白布,像颗大肉粽的男人。真好玩!她第一次给人治伤,不过瞧来成果还不错。
但他还需要一条棉被帮助他度过寒冷的夜晚,她必须回主屋去拿才行。
岂料她前脚才离开柴房,一名白衣人和一名黑衣人紧跟著悄无声息地掠了进去,他们瞧见昏迷的屈无常,二话不说地背起他离开了“隐园”。
★ ★ ★
他这条命是捡回来的!
屈无常半倚在床榻上,细抚胸前伤痕,那个像糖做出来的女娃娃在他身上留下三道可怕的蜈蚣疤,印证了他的生命,也彰显了她的“到此一游”。
啧,糖娃娃!有谁知道他其实没有吃过糖,也不晓得“甜美”是什么滋味,只听别人提过那就像服了神仙果,全身暖烘烘的、骨肉像要化了似;而这与他初见那女孩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因此他擅自认定了她是个糖娃娃。
古怪又美丽的糖娃娃救了他!据义父所言,他身上的刀伤并不是最严重的,真正差点要了他的命的,是那沉重的内伤。
他的心脉几乎被打断,原本是撑不到回“幽冥教”的,但糖娃娃灌了他一碗“回命汤”;那是向有鬼医之称的风曲驰的独门配方,凡人不可得,想不到她却有,还把千金难买的大补药送给他,让他意外捡回一条命。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他却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在教里养伤这几天,他满脑子都是她,心不静、气自难平;烦躁到他以为自己伤的是头部,才会莫名其妙起了这么多怪念头。
这对杀手而言是大忌,杀手应该无情、无欲、无思、无我才对。他一直做得很好,直到……糖娃娃扰乱了他。
“唉!”猛地掀去盖在身上的锦被,他抽出挂在床柱边的长剑“血痕”,这柄剑通体艳红,利可断金,是他最亲密的夥伴,永远都会保护他、不会背叛他。
他屈指轻弹剑身,当地一声,“血痕”吟唱出清脆的乐音。
在房门口守护著的文判、武判到声响,开门走了进来。
“少主,你醒了。”笑嘻嘻的文判一身白衣,手拿一枝朱砂笔,质如和风,半点儿都不似一名杀手。
黑衣武判容颜若花、冷肃更胜寒冰,他的武器是一柄缠在腰间的软剑。
江湖上有一句歌谣用来形容这主仆三人文判生、武判死、一见无常性命无。意指遇见文判、武判,死中还有一线生机;然而一旦碰上屈无常,那真的就像撞到阎王老爷,没救了。
“有没有偷袭我的人的消息?”屈无常依旧轻弹著剑身。“血痕”的剑吟有股迷惑人心的作用,正好用来排除他对糖娃娃的胡思乱想。
“下手的是‘黑鲸帮’的人,但主使者却是‘正义堡’堡主杨正义。”即便是在报告血腥事件,文判的声音依然轻扬得像在谈笑。
“杨正义!”屈无常充满怒气的一弹,让“血痕”发出刺耳的夺魂声响,文判、武判不觉被逼退了一步。
杨正义是当今的武林盟主,白道的精神领袖,但谁会晓得他也是“幽冥教”的最大客户。
“幽冥教”受托杀人,每年有十分之一的获利是从杨正义身上刮来的;屈无常至少就为那伪君子杀了十个人,全是不服杨正义领导或武林新秀,未来可能威胁杨正义地位的人。
而今杨正义的主意竟然打到他身上来了,标准过河就拆桥的小人,不过……反手一扬,“血痕”悄无声息回归剑鞘。
“文判,盯著他,但不准伤害他,我的帐我自己会讨。”
“遵命。”文判躬身领命。
“武判,立刻准备一辆封闭式大马车。”屈无常已经按捺不住了,他需要一些刺激来摆脱因糖娃娃而起的烦躁。
“教上下令,不准少主在伤势未愈前妄动。”武判低沉的嗓音一如他的外表,冰冷而不存丝毫温度。
“所以我才要马车啊!”平常屈无常是不乘马车的,但此时例外,他要在寻得杨正义之前尽量保持体力,以期与杨正义做最完美的搏杀。“躺在房里跟躺在马车里是一样的。”
武判定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武判,你想抗令吗?”屈无常不悦地柠起眉。
“少主别生气。”文判急忙扮起和事佬。“武判是担心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自个儿心里有数,不用你们瞎操心。”
“少主的伤不轻。”忆起屈无常昏死在那间简陋柴房里的景象,武判冷凝的脸又自僵上三分。
屈无常脸色不变,阴鸷的眼底却燃烧著两簇诡谲红光。
认出这是屈无常准备杀人的前兆,文判吓得冷汗直流。“呆子啊!武判,你要真担心少主的身体,就去准备一辆舒适的马车,里头要有羊毛软垫、可坐可卧的长榻,跑起来如履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