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哦……”
她看似乐观,实际上不管什么事都直接往坏的方面去想。之前替穆无疾动刀也是,还没做就担心会送掉他的性命,畏首畏尾,半点胆量也没有,现在也一样,直接把自己当成小毒物,以为自己和老爹一个模样,却从没想过——说不定,她和弟都干干净净的,身体里连半滴毒血都没有!
“不过当然也可能你身上真的也有毒血啦。”他又凉凉补上这句话,立刻又将那方破云而出的旭日给遮蔽。
“爹!”干嘛这样一会儿让人心生希望一会儿又让人绝望啦!
“你什么时候才要从我腿上滚下去?”
“我难得想当个乖女儿跟你撒娇耶,你不想多享受一下吗?”
“乖女儿?在哪里在哪里?呀,我想起来了,你娘还没生出来的那个。”至于目前存活在世上的那个,一点也配不上这三个字。
“厚,我刚刚还觉得和你撒撒娇说说心事满开心的,以后也打算和你培养培养迟来二十几年的父女感情,你竟然说这种话?!”太伤女儿的脆弱小芳心了!
“想当乖女儿就先从我腿上滚下去再泡壶茶来润润喉顺便帮我捶捶背然后别忘了把后头那盆脏衣服洗一洗。”
“爹,你不会是在害臊吧?”这种扭扭捏捏的态度很有可能哦!
“啰、啰唆!”
“感情真好的父女。”很难得一见的场面,很难得一见……自个儿的义兄会露出这么失措的模样。
一道身影缓缓步入,噙著一丝笑意。
“十九叔叔!”皇甫小蒜终于愿意跳下亲爹的腿,奔向这个总是很疼她和弟的“叔叔”。他让她环腰抱住,笑笑将手上拎来的伴手礼递给她,她一闻香味就尖叫,“哇!秋月小姨的拿手好鸡!”虽然嘴里尝不了味道,但这股烤鸡香可是让她的鼻子吸得饱饱的!
“你怎么有空过来?饭馆倒了?”撩撩银发,一出口就是乌鸦嘴。
“大哥,你就不能有一回不诅咒饭馆吗?让你失望了,饭馆的生意同样很热络,秋月难得让我排休一日,就过来瞧瞧大家了。嫂子,谢谢。”他对端上茶水的小蒜亲娘道谢。
“秋月好吗?”小蒜亲娘坐在夫君身旁,向十九询问亲妹妹的近况。
“很好,不过还是老忙著饭馆的事。毕竟是老板娘了,她有野心在城里多开几家分店。”从最早在膳缘馆当跑堂小零工,尔后以稚岁之龄转任帐房,再一路到帐房长、副掌柜,最后揽足银两到城里来自立门户,秋月展现惊人的商业手腕,他只能当个饭馆护卫兼劈柴的杂工,跟在秋月身边和她一块打拚,很累,但他甘之如饴。
“十九,辛苦你了。秋月就多麻烦你照顾。”
“她照顾我比较多。”
“对了,先前城里乱成那样,饭馆生意都没受影响吗?”她问的是不久前城里传言宰相病逝,皇城里争权腐败。
“有影响是难免的,毕竟一大堆自诩尊贵皇子手下的走狗在城里横行,吃食花用都不付帐,瞧见貌美的年轻姑娘就掳回府去,大伙为明哲保身干脆就躲在屋里不上街,那几日生意是冷清很多。不过没多久诈死的那位宰相突然冒出来,将皇城整肃得干干净净,城里走狗少了,人潮回来了,日子又一如往常。”
经营饭馆最容易听见这类小道消息,客倌们在茶余饭后总爱讨论上几句,城里近来最流行什么,哪家儿子出类拔萃,哪家老爷迎了第几房小妾,饭馆里都能首先得到消息。
一听见“宰相”两字,正捧著烤鸡在鼻前用力吸香味的皇甫小蒜停下了动作,虽然没转过身加入他们的话题,却拉长了耳朵在努力听。
“但……说不定又要乱了。”十九叹口气,摇头。
“怎么说?为什么又要乱了?”皇甫夫妇都有疑问。
“据说那位宰相又快死了。”
“什么?!”皇甫小蒜跳起来,“十九叔叔,你在说什么?什么叫那位宰相又快死了?他怎么可能会死?!我明明、我明明把他从头到尾都治得好好的,他、他已经好了才对呀!”她揪著十九的衣襟边问边激动地摇晃他。
“好像是相思成疾。”这是他在饭馆里听来的。“他被人抛弃,日夜茶饭不思,想出病来了。穆相府四处张榜,聘求医术高超的大夫救他一命。”记得饭馆里几名姑娘客倌这么说时,还为宰相的悲惨遭遇痛哭失声。
“他、他……”
皇甫小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掉头就朝屋外狂奔而去,速度虽不快,但不难看出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大哥、嫂子,这是怎么回事?”十九一头雾水。
“不妨事不妨事,她有事忙去了。”小蒜亲爹不在意地摆摆手。
“十九,晚上要留下来和我们一块用膳哦。”小蒜亲娘和自家夫君一样的悠悠哉哉。
“可是她哭著跑出去了……”十九似乎成了屋子里唯一担心皇甫小蒜的人。
“来,十九,喝茶。”
“但……”
“还有瓜子哦。”小蒜亲娘笑吟吟地倒满一盘瓜子,准备边嗑瓜子边磕牙。难得回来一趟,她还有很多话想问十九哩。
“可……”
“十九,别客气。对了,家里的小毛头们都好吗?”
“……”
他很确定,这对爹娘完全不在乎皇甫小蒜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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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无疾——你不要死——”
哀哀切切的哭声从城外延续至城内,仿彿走失的稚儿呜咽哭著找爹娘,可怜兮兮,不是惊天动地也没有震天价响,有的只是奔跑得好喘好喘,又要哭又要跑的吁吁抽泣。
“穆无疾——”
她哭了一路,哭到声音都哑了,她根本不是靠双眼在认路,她的双眼光是哭泣都来不及了,毫无余力去忙其他的事情,豆儿大的泪珠倾巢而下,占去所有视线。
孤伶伶的月儿陪伴著她一步一脚印,当她靠双腿走到穆府,已近深更。
“穆无疾——穆无疾——”她敲打著穆府赭红色大门,砰砰声比起她气虚的哭喊还要惊人。“穆无疾——”砰砰砰砰!
捶红了小拳,拍红了掌心,终于有脚步声前来应门,两片厚重门板咿呀拉开,灯笼的烛光照亮她的小脸蛋。
“皇甫大夫?!”
皇甫小蒜推开来人,一点也无心去看来者何人,更没功夫和任何人多说半个字,她直奔穆无疾的房舍——她知道他睡在哪里,穆府她熟透了!
拍开房门,她直直往床榻上的隆起扑过去。
“穆无疾|!我回来了,你别死!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你喜欢小孩,我就生好多个小孩给你,你起来!我不准你就这样死掉呜——”
“你可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
衾被缓缓掀开,露出穆无疾那张气色红润健康无比的俊颜。
她善观气色——就算是个不谙医术的人,也瞧得明白这是一张多么健壮无恙的脸!
“你——”
她捉住他的手腕,探到好脉搏,惊讶地瞠圆眼看他。
相思成疾?哪里有呀?!
被人抛弃,日夜茶饭不思,想出病来了?哪里有呀?!
“你骗我!”本来就在淌泪的双眼像被凿开了涌泉,蓦然冒出大量泉水,止也止不住!
“你不也弃我于不顾?”彼此彼此。
“你怎么可以用死来骗我?说什么相思成疾茶饭不思想出病来……你明明知道我会多担心!你明明知道的!”她一点也不想忍泪,她又气又恼又安心又大松口气又鼻酸又喉痛脚也痛得几乎无法站立,她吼完,哭得更大声。
“你为什么以为我是在欺骗你?思念用肉眼瞧不见,所以就能全盘否定它吗?你又如何认定我没有相思成疾?你告诉我,相思病的脉搏应该是怎么跳的?你告诉我,相思病的气色应该又是怎么样的?最后别忘了告诉我,相思病最终寿命还剩多久?”
“那个……”医书上当然没有记载。它虽然是病,却又不是病,有人能在短短几个月内自动痊愈,也有人会病上一辈子,无药可医、无穴可灸、无法可救,它是怪疾,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医者敢拍胸脯说能治疗的棘手怪病。“那个谁知道呀!我只知道你欺骗我!”
“小蒜,是谁曾与我在湖畔立誓,说在十年后要陪著我一块泛舟赏荷?又是谁曾让我亲手为她戴上玉指环,承诺成为我穆无疾的妻?更是谁说想当我心里的那个人,那个让我魂牵梦萦心心念念的人?是你,但是你却欺骗我。”
“我……”她无从狡辩。和他相比,她才是那个说了最多谎话的人,完全没法子指控他半句话。
“无妨,我会原谅你的。”他摸摸她的脸,为她将泪痕拭得一干二净,看见她哭得红肿的眼,他倾身吻吻它们,比她更舍不得。
方才才擦掉的眼泪立刻又蓄满流下,他的唇徘徊在她眉眼之间,每寸肌肤都印著好浅好浅的啄吻。她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他却还肯原谅她,他这么包容人,让她更是歉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