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爬树后,她每每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湛蓝天空发呆,天边的另一端究竟承载了什么东西?
是父母屡屡告诫她的不幸与痛苦——还是……更剧烈的幸福和愉悦?她很想知道……那股渴望在心底侵蚀出一个大洞,随着父母安排的相亲宴越来越频繁,那个洞渐渐吞噬了她全部。
那个工读生背起长树剪,淡漠地转过身准备离人。
注视着他的背影,在那副略嫌瘦削的身躯里,她瞧见一座山,稳稳当当地盘踞在她心中。
“你叫什么名字?”
讶异于这位大小姐温柔的口吻,他停下脚步,回答了她。
“郝枢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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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启。”T 大校园里,刚打完球、满头大汗的柳扬张开双臂拦住了同窗好友。
“有话快说,我赶着去打工。”穿着一身工作服的郝枢启拨开他的手,急急往前行。
“你到底打几份工啊?”柳扬挥舞着毛巾迫在他身后。说起这郝枢启的打拼劲儿,可是T 大知名的。
报告做不好,找他;要考试了,缺少笔记,找他;社团出赛日到了,需要枪手,找他;家里欠临时工,找他……只要价钱谈得拢,他几乎什么工作都干,一人身兼十来份工,可就不晓得他为何如此缺钱?
“不知道!”他要有时间去数这些无聊玩意儿,不如到夜市摆摊去。
“你要是这么缺钱……”柳扬眉毛一挑,“有一项稳赚不赔的工作,想不想做?”
“说来听听。”他的目标是三十岁前,独立创出一番事业,因此任何赚钱的机会他都不愿错过。
“穆教授的女儿看上你了,只要娶了她,包管你少奋斗二十年。”穆教授职任T 大商学系主任,有他罩着,不怕郝枢启不能名利双收。柳扬说着说着,还有点儿嫉妒好友的端正相貌;如果他也有这样一张英伟不凡的脸,这天赐良机就会落到他身上了。
“那个蠢女人?”郝枢启嫌恶地撤撇嘴,“没兴趣。”
柳扬瞪大眼:“喂,我没听错吧?你不喜欢?对象是穆教授的千金,文学系之花穆瑰凝耶!那么漂亮又有钱的大小姐看上你,你敢说没兴趣?”
郝枢启仰头大笑:“什么千金大小姐?真正的千金你还没见过呢!”这世上要说有谁配得上“千金大小姐”这称号,无疑地只有水如新了。
他这一生都忘不了初见她时的那一幕——起初,他以为他遇上偷溜下凡尘的仙女了,她美丽高贵、凛然不可侵的模样叫他足足看呆了三分钟,而后,屋里传出大小姐失踪的消息,他才知道,树上的仙女其实是红尘间的凡人。
居然有这样的女人!像极了书画中威仪天下的一代女帝,那种天生的贵气压得底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直到年少的气盛引得他顿起恶心,一番调侃终于逼她下了树。
就近看着她的美颜,他首次明白“心悸”是怎么一回事;脑袋空空的,只有心跳越来越猖狂,逼迫着他全身的血液在体内逆流……真可怕!
不过那大小姐一旦开了口,那股高高在上的压力登时就散了些许,这就是为什么后来他还能不断与她斗嘴的原因了。少了不近人情的贵气,她比误入人间的精灵还要可爱万分,害他忍不住直想逗着她玩。
“什么真正的千金?”柳扬一头雾水。难道千金小姐还有分真假的?
郝枢启边笑边往停车场里走。
“喂,你别光顾着笑,快告诉我啊!”柳扬不死心,缠着他进了停车场。
“你别痴心妄想了,我会把自己看上眼的千金小姐介绍给你?等你下辈子投胎变女人再说吧!”他跨上脚踏车,双脚急速地踩着踏板离去。
“我变女人才要告诉我?”学法律的柳扬一直比不上学商的郝枢启机灵巧变,老是被他耍得团团转,“为什么?喂,你总得告诉我原因啊!我是男人碍着你哪里了?”
“你是男人,就有可能成力我的情敌,我会不预先铲除吗?”答案是恁般地狂妄,郝枢启倨傲的模样叫柳扬在原地跳脚了良久。
末了,却还是只能对着看不见他背影的空气挥拳抗议:“郝枢启,你这没良心的家伙,我是这么不讲义气、会横刀夺朋友之爱的人吗?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天不会帮你获得美娇娘的,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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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是你?”
水如新真不敢相信,这个昨天才得罪过她的狂妄之徒,今日还敢上她家门谋求财路?
“这个问题你得问你家那个眼光特高的管家。”郝枢启笑出一脸自信,“是他通知我,说你们明天有场宴会,要我今天一定得再来整理一趟庭园。”当然,与他的一直强调自己有空也是原因之一,不过这一点他是决计不会告诉她的。
她嘴角扭曲了一下。这家伙的脸皮若剥下来做防弹衣,功能铁定一流。
“那你慢慢整理吧!”懒得理他,她手脚并用地攀上了树。高踞树端,眼看着远方被夕阳染红的天空,想要高飞的欲望越来越强。
“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可以脱离这窒人气息的牢笼?”水如新习惯性地对着树木低喃,她一点儿都不想顺着父母的安排嫁入豪门。
即便享尽荣华富贵又如何?像她母亲,这一辈子山珍海味、绫罗绸缎是用得比一般人多得多,但两行清泪何尝不是流尽在这深似海的侯门里。
风流又富有的父亲伤透了母亲的心,而自小生长在上流社会的她,更是在金钱堆中看尽了人世间的贪婪与丑陋。
富裕,不过是在野兽的心灵上包裹着一袭华丽美衣;说难听点,活了十八年,她还没见过哪个人是靠正直、忠厚致富的,想要有钱就得有聪明的头脑、灵活的手腕,以及……一副伤了人也不在乎的狠心肠。
她痛恨这一切,无比地厌恶!
郝枢启的眼光实在离不开她,不管工作多忙碌,三不五时的,总要抬头寻一寻她的身影,而至……被她落寞的神情牵绊住了心。
“喂!想飞就飞出去,不要在这边唉声叹气、要死不活的!看了就碍眼。”
“光听你这番没常识的话,就知道你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笨蛋!”要舍弃亲情、家庭是件何其不易的事,更遑论她一点谋生能力都没有,若是贸然离家,她要如何过活?
“把命运掌控权双手奉送给别人的家伙,即便她的生命再不幸也不值得人同情。”郝枢启确实不明白,她若真心想逃出这困居她的牢笼;为什么光想不做?
比如他,父母双双意外去世后,他与几个妹妹就在亲戚间流转,被踢来踢去的,所以高中一毕业他便离开乡下,到T 市自食其力。
他到处打工,赚学费、生活费,也定存创业基金。他有把握在二十五岁时,存下人生中的第一个一百万,等到三十岁他就有本钱开公司了。他的梦想是当个实业家,成功后将散居在外的妹妹们接回来,一起共住。
他的人生蓝图比国家建设计划书还要完整,而且他也一直很努力朝着梦想迈进。因此,虽然心底怜惜她的不自由,却也看不起她的随波逐流。
水如新狠狠瞪了他半晌,摹地低咒一声。
“喂,你不是普通的小鼻子、小眼睛耶!说不赢人家就骂人,有没有搞错?”他挑起了眉峰,尽管听千金小姐骂脏话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但他还是不想平白挨骂。
“我又没有指名道姓,你自己要对号入座怪得了谁!”她抬手,指了指他的右后方,“我刚才骂的是那个。”
一辆加长型的劳斯莱斯正缓缓驶近中。
郝枢启转头,看了正朝水宅接近的车一眼:“车里是你的仇人?”
“我二十四名夫婿候选人中最讨厌的一个。”
他吹出一记轻蔑的口哨:“想不到要当你老公比考大学还难耶!”机率只有二十四分之一,千金大小姐果然不同凡响。
“多谢夸奖。”送他一记白眼,她转身,溜进了更浓密的枝桠间。
郝枢启笑看她利落的爬树英姿。这千金小姐爬树的身手竟比他这乡下出来的小伙子还了得,可见训练有素。不晓得她的家人知不知道她酷爱爬树的嗜好。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粗鲁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他愕然回头。这就是她的夫婿候选人?拜托,他瞧这男人更像她的爹——头顶秃得剩不到几根毛,嘴里镶满金光闪闪的金牙,一个啤酒肚又大又圆,眼角的鱼尾纹深得足以夹死蚊子,与水如新相配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滚开!这地方不是你这种死老百姓可以来的。”男人傲慢地将他推开,仰首阔步地径往主屋行去。
“是!”郝枢启低着头,状似温驯,实则在肚里笑抽了肠。上天保佑那位大小姐吧,哈哈哈……
他弯腰,拾起树剪准备继续工作时,“啪”的一声!一个吃了一半的苹果,打中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