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向来最钟爱的甜菊茶,但此刻那股甜味渗进了脾胃里,似乎全变成了酸的。
「小姐,您的脸色看起来好差,是不是昨儿个夜里没睡好?七香扶您去床上歇一下可好?」七香万般担心。
「我还好,不倦。」虽是一整夜不曾合眼,但慕容宁哪睡得着,她的夫婿此刻还不知去向、连只字片语都没交代,让她一颗心就像悬在半空中的碗,放了怕碎、悬着却又是这般沉重。
「七香,陪我到府里头走走。」放下茶盅,她蓦然起身拾裙跨出房门。再继续待在房里,提着心头那个不知何时会摔下的碗,她肯定会把自己给逼疯。
带着七香,慕容宁像只无头苍蝇在宛若迷宫的府邸里,没有目标的徐行漫步,一双眼也不由自主四下搜寻。
这嵇府这么大,该往哪里找自己的丈夫都没个头绪,就连想问个下人也问不出口。
才刚嫁进门的新嫁娘就弄丢了丈夫,这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是颜面无光的事,光想象奴仆们脸上惊愕且同情的表情,就足以令她难堪万分。
叹了口气,她抬眼望了望,远远就见申总管自前头迎面而来,身后还跟着手里端着一大盘饭菜的丫鬟。
「少夫人。」申慎微微弯了下身,脸上依旧一派的平淡无波。「夫人要奴才送午膳到您寝院。」
「劳烦申总管了,我还不饿,想在府里走走看看,就请您先把午膳搁在房里就行了。」收起紊乱的情绪,慕容宁从容不迫地展开一抹笑容。
「是的,少夫人。」申总管点点头,躬了个身便领了丫鬟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申总管突然停下了脚步。「少夫人想找的东西,不妨可以往西苑的书斋去瞧瞧。」申慎留下颇具玄机的一句话。
申总管怎么会知道她要找什么?
「小姐,这老总管是什么意思?小姐何时要找什么东西?」七香一脸如坠五里雾的表情。
「我也不懂,不过,咱们还是到西苑去看看。」
虽是满心纳闷,但慕容宁还是抱着几分好奇转往西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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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早给嵇家两老请安时,随着丫鬟走过一回,这嵇府大略的厅院位置慕容宁也记住了,领着七香,她信步来到书阁外。
书斋位于嵇府最为僻静的西苑,书斋外还有一方幽静的花园,凉亭、还有一小方池塘,养着几条极为珍贵罕见的五彩锦鲤。
书斋一片静寂、悄无人息,但书斋房门外却站了一名丫鬟,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一见着慕容宁,脸色更是登时大变。
「奴、奴婢见过少夫人。」绿珠慌张得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妳站在这做什么?」慕容宁好奇问道。
「我──我──我──」绿珠好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一双眼不停往书斋里瞄。
「没关系,我没其他意思,随口问问罢了。」慕容宁感觉得出来她像是在怕些什么,也不忍逼她。「我到书斋里去看看。」她回以一抹和气的笑容,便径自举步走进书斋。
进了书斋,还是没弄明白申总管到底要她到这找什么东西,她疑惑的四下巡视一圈,突然被占据窗边卧榻上的高大身影给定住。
她错愕地望着榻上的人影,霎时,一股气息冲上喉头,几乎教她哽住了呼吸。
是她的夫婿嵇仲轺,她在喜房度过了辗转难眠、心慌无措的一夜,而他竟是酩酊大醉的倒卧在书房里!
空气里飘散着浓烈得醺人欲醉的酒气,嵇仲轺衣衫不整的横倒在竹榻上,桌案上、地上四处布满了凌乱的酒壶,显得狼狈不堪。
这下,她总算明白为何绿珠见了她会一脸惊慌失措,也明白申总管早就看穿了她挂心着嵇仲轺的行踪。
「小姐,是姑爷耶!」七香的惊叫将她从震愕情绪中拉回来。
「嗯。」一时之间,复杂的情绪难以理清,只能怔愣站在卧榻边望着他。
自窗棂透进来的阳光,投映在他那片冒出下巴的青须,显得消沉憔悴的脸孔,却仍俊美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眼。
「蓉儿──蓉儿──」
突然间,嵇仲轺突然拉住了她,嘴里却含糊不清的低喊着她从未听过的名字。
「相公,我是宁儿,不是蓉儿。」
但双眼紧闭的嵇仲轺显然神智还不清醒,嘴里仍断断续续的喊着蓉儿,大掌更是用力的紧抓着她,像是怕她宛如一缕空气会突然消失不见。
慕容宁实在被掐疼了,费了好一番气力才终于挣扎出他的大掌。
一旁的绿珠脸色顿时大变,急忙就要上前扶起主子。
「少──少夫人,少爷他大概是醉糊涂了,我这就扶他回房去。」
但一个瘦弱的丫头怎么扶得起嵇仲轺这么一个高大的男人,七香见她使劲半天连一支胳膊都抬不起来,也赶紧上前帮忙。
对于绿珠不寻常的闪烁神色与紧张神情,慕容宁没有联想太多,只以为嵇仲轺是在唤丫鬟的名字。
「我也来帮忙。」见两人吃力的扶起嵇仲轺的身子,慕容宁也赶紧上前帮忙。
慕容宁跟两个丫鬟,就这么七手八脚的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的嵇仲轺一路扶回寝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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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瘫倒在床上的高大身影,慕容宁的心里终于有了些踏实感。
他总算是回来了,女人在婚姻里,是很相信宿命的,一旦认定他,就一辈子也离不开了。
看他这样子,恐怕还得再继续昏睡好一段时间,慕容宁小心翼翼替他覆好锦被正准备转身,突然间,一个有力的大掌箝住她的手腕。
「替我脱鞋!」他粗着嗓子开口,声音像是被酒浸泡过似的瘖哑低沉。
「脱、脱鞋?」她的目光顺着他的长腿,最后定在那双金色锦靴上。
这辈子,她连陌生男人的身边都不曾靠近一步,更遑论是替男人脱鞋了,光是想,就让她的脸几乎羞透。
虽然夫妻之间本该亲密不分彼此,但这实在来得突然,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去唤七香来,七香──」她红着脸急忙想讨救兵。
「不准走,我就要妳脱!」他的一双长腿霸道的拦住她的去路,一双半醉半醒的眸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嫁给我嵇仲轺,妳以为自己还是慕容家呼风唤雨的大小姐?」
他嵇家随便一呼就有上百个替他殷勤脱鞋的下人,但他偏不,他就是想看这个骄傲任性的千金小姐,遭受极尽羞辱后的狼狈表情。
「怎么?替我脱鞋真这么委屈了妳慕容小姐?我听说妳不是看上了我,非嫁我不可?怎么这会儿才要妳脱个鞋,就摆出这么委屈的样子?」
「我不觉委屈,只是还不习惯。」对于他冷言冷语的讥讽,她深深的觉得被刺伤了。
「不习惯?喔,是了,堂堂一个千金小姐得替人脱鞋,自然是不习惯。」他这番听似谅解的话,反倒像是将一把嵌进她胸口的刀插得更深。
怔然望着他,慕容宁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竟是这般陌生,记忆中那个温柔和善的男孩,好像被留在了过去,再也寻不到一丝令她熟悉的温情。
房里骤然陷入一片死寂,慕容宁与嵇仲轺四目相望,那是一种在彼此眼中完全找寻不到交集的疏远。
「小姐,让我来替姑爷脱鞋吧!」七香见主子受了委屈,立刻奋不顾身的挺身替主子挡下刁难。
「不,七香,让我来。」一个出奇平静的声音定住了七香。
此话一出,不只七香,就连嵇仲轺也怔住了,瞇起眼,犀利的眸光亟欲将她看穿。
原以为她会带着被羞辱的眼泪飞奔回娘家哭诉,没想到,她竟真的打算替他脱鞋。
「七香,替我端盆热水跟干净布巾来。」慕容宁表情平静蹲下身子,小心脱去嵇仲轺的鞋,头也不回的吩咐着七香。
「是、是!小姐。」七香迟疑半晌,最后还是转身出门,不多时又捧着一个木盆进房来。
嵇仲轺寒着脸,毫不放松地紧盯着她,只见她不但替他脱去了鞋袜,还拧了毛巾仔细的擦拭他的双脚,完全不见一丝委屈或勉强,那副专注认真的神情,宛如是来烧香礼佛的虔诚信女──
他原以为,让慕容家的掌上明珠亲自用她那娇嫩的双手替他洗脚,会让他有种报复的快感,但她的顺从却只让他觉得愤怒不堪?!
不,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娇生惯养、受尽呵宠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会为人脱鞋、洗脚?她娇纵任性的真面目,应该立刻无所遁形的全露馅才对啊!
一把怒火在胸口炽烈地燃烧,扑天盖地彷佛快将他吞噬。
「够了!」他愤怒的一脚踢翻床边的热水,水顿时泼洒了一地,也连带把自己的衣衫给溅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