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他继续伪装,或者向她表白,说出这场「误会大乌龙」,否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各自离开,最后形同陌路。
他不想就这么结束他们的关系,他想……
想什么?他的心一惊,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
他想和筱芙继续的关系,并不是他这些年来和某些女人维持的那种短暂、冷漠、各取所需、世故成熟的关系,而是……更古老、持久、传统的。
套句莎莎曾说过的:「浪漫的承诺」,他觉得那才配得上筱芙,她值得认真的对待及浪漫的承诺。
但他要如何开口呢?就在他一边伤脑筋的同时,他已站在房间门口了。
算了,等吃完饭再来伤脑筋,或许还可以在用餐时找时机开口。他希望她不会气太久,虽然她生气时很可爱,但他更喜欢她开心的笑容。他想彻底地宠坏她,把世界捧到她面前,只要她不要太气他非恶意的欺瞒。
他刷下房卡,开门踏入房间,一室寂静。
不会吧?她睡到现在?范原彻露出宠溺的笑,迈开大步往卧室走。「筱芙?起来喽,晚餐──」
他的声音被空荡荡的卧室截走。望着干净整齐得可怕的房间,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他迅速打开衣柜,里头只剩下他的行李孤单地散落一角。他的喉咙锁紧,转身想寻找一线她遗留的蛛丝马迹,却什么也没有。
梳妆台没有她凌乱的瓶瓶罐罐,单人椅上没有她随手抛下的毛巾、浴袍,甚至连一根头发都不留。
他不死心地又冲进浴室,终于,他找到她留下的唯一痕迹。在大面的镜子上,用玫瑰红的唇膏写着斗大、潦草的字迹:
可恶的大骗子!下地狱去!
没有指名给谁也没有署名,但范原彻知道这是她给自己的留言。
他动作迟滞地坐到马桶上,呆呆地望着那充满愤怒和绝望的字。
这下他不用烦恼如何开口告诉她事实了,她已经知道了。而先前祈祷她别太生气的心愿,并没有实现。她不但气,而且气炸了。
或许,这才是他们两人最后的结局。他应该庆幸事情结束了,一如他当初评估的,他没有半分损失,就获得一段与众不同的冒险。日后,他跟家人朋友说起曾被误认成男公关,进而顶替别人身分的种种,一定会招来大家的嘻笑怒骂,或许他们会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他编出来的故事,为的只是取悦大家。
只有他才知道,这一切有多么真实。也只有他才知道,自己曾多么卑劣,隐瞒身分冒充别人,只为了自私地寻找冒险的刺激。
天啊!他怎么会以为她不会气太久?如果今天角色互换,有人隐瞒身分把他耍得团团转,他非把对方碎尸万段不可。
她只是留字骂他,很仁慈了。
他放松背脊的力量,斜斜倚着旁边的墙,好让他能直接看着镜子上那如火一般的涂鸦,一抹若有似无的柑橘花香窜过鼻尖,他想嗅得更多,那香味却消失无踪,直到他再度恢复那颓丧的姿势,香味才重新回到他的嗅觉中。
嗅着熟悉、清新的香味,筱芙的倩影清晰浮现──她打开门,他第一眼见到她时,脸上同时闪着怒焰和活力;透过玻璃窗,看见她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在飞机上酸溜溜地望着被空姐大献殷勤的他;当他的手指滑入她时,她脸上闪过的惊讶和欲望;还有,她在婚礼过后自责的模样是如何深深触动他的保护欲;她的眼被欲望燃亮,轻声却坚定地说「好」时,他心脏掠过的狂喜……
最后是她在他怀里达到高潮时,她尖叫他的名……那一句呼唤,已深深蚀刻在他的脑海里。
这场冒险,他真的没有损失吗?他感觉心像破了个大洞,灵魂和情感不断地往外流失。或许表面上,他的确没有损失,但实际上,他失去了尊严、正直和良心。
最重要的是,他当初始料未及的,他失去了──他的心。
第8章(1)
失贞并没有关系,只要你知道你活着一天,就会有个了解你,而且你不必和别人分享的人在身旁。
──《安妮的日记》
一向拥有轻松愉快的上班气氛的「Artemis」,这一周来充满阴霾。
即使每个人都知道沉重的氛围来自筱芙,却无一人敢点破,甚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连「Artemis」最麻吉的核心群,也没有人知道筱芙阴暗、低迷的原因。并非他们不敢问,而是问不出所以然。
每当他们问及香港之行如何?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给蜘蛛精和负心汉难堪等问题,筱芙千篇一律地答:「很好。」、「没什么事。」、「那对新人已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就是和对方困在婚姻的枷锁中。」
可是,「Artemis」的核心群知道,仍有问题锁在筱芙心中没说出来也没解决。
她仍然像以前一样上班、下班,只是她的心好像困在一座布满狂风暴雨的小岛上受苦。
每个人都焦急却茫然、毫无头绪。他们不知道筱芙到底怎么了,也无从帮起。直到总机小梅在午休时对夏桐说:「她看起来好像失恋哦!我去年和男朋友分手,就像筱芙姊这样行尸走肉,表面上是活着,可是心有一半是死的。」
夏桐立刻把姊姊、雨夜召集至晨星的办公室,转述小梅的揣测。小梅的一句话点醒他们,但──
「看样子的确很像,可是失恋也要有对象啊!筱芙自从和那负心汉分手后就没有交往对象,如果有,我们不可能不知道。」雪湖慵懒地坐在晨星的办公桌上。
「会不会是她对那负心汉余情未了,所以参加完婚礼之后确定自己是真的失恋,才会伤心失常?」站在办公桌前的雨夜猜测。
「不可能,当初筱芙知道阿Ken变心时,只灌了一瓶红酒,破口大骂了几句。但她骂最凶的不是阿Ken的背叛,而是『信澒』的Quarry搞不定。隔天酒一醒,她立刻跑去跟『信澒』协商直到签下合同。」雪湖一口否决雨夜的猜测。
「那到底是为什么?」夏桐皱眉问。
「她一定在香港遇到什么人,或发生了什么事。」晨星的指尖轻轻搭在一起成尖塔状。「只是她若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她们都明了那是晨星沈思时的习惯动作。
「最近我们就多留意她,等到她想告诉我们时,自然就会说了。」晨星之所以如此无可奈何,全是因为筱芙的个性使然。
虽然她平时看似开朗、活力十足,一副很好相处,像本随时可供翻阅的书一样,可一碰到她不想说的事,不管是谁、用什么方法,也不可能从她口中套出一句话。
于是,笼罩在「Artemis」的阴霾依旧没有散去。大家都在等待,等待筱芙自己想开的那一天。
*
「妳真的不要跟我们去『Couscous』吗?听说那是很道地的摩洛哥美食哦!」夏恫再次力邀筱芙和他们一起出去吃大餐。
因为雪湖替「Couscous」餐厅重金礼聘到一位摩洛哥籍的女主厨,餐厅负责人为了酬谢她,决定今晚宴请他们一尝这位女主厨的好手艺。「Artemis」几乎所有人都去了,就差筱芙一人。
「对啊,而且听说有美艳的肚皮舞娘现场表演耶,去啦!」雨夜也在一旁敲边鼓。
但筱芙就是兴趣缺缺。「你们去吧,玩得尽兴些。我还有些档案没弄好,明天就是周末,我可不想放假还来加班。至于摩洛哥美食,等下次吧!」
眼见她们怎么劝,筱芙就是无动于衷,最后也只好放弃。
筱芙不是不知道好友们的担心。这一个礼拜来,他们费尽心思和办法想问出她的烦恼、提振她的精神,但她就是懒懒地什么都不感兴趣。
自上礼拜从香港回来台湾后,她除了在飞机上痛哭失声外,再没掉过一滴泪。在狂哭的剎那,她以为自己就要毁了,但世界并没有如预期般崩裂,地球也还在运转,而她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脆弱,至少她还能正常地上下班,只是缺乏了活力和灵魂,只剩躯壳还在这世上飘动而已。
她几乎每天失眠,又起得太早。为了打发这多得令人害怕的时间,她开始跟着雨夜练瑜伽。听说瑜伽可以帮助睡眠,但在她身上似乎成效不彰。
她也听从夏桐的建议,多看看书。夏桐将厚厚的《达文西密码》借给她看,但她看了一半,却还搞不清楚主角是谁?还有达文西留下的那些手势为何和密码有关?
晨星和雪湖虽然忙着工作,但也没忽略她,偶尔带着她最爱的卡布奇诺和草莓君度出现在她办公室。说是开车经过,但筱芙知道他们是想逗她开心,特地抽空去排队买来的。
面对好友的关心,她真的很感动,只是仍旧无法填满她心里破裂的洞。她努力假装自己没事,心想只要继续假装下去,总有一天,她就会真的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