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芙不解地望着她。「妳到底想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地浪费彼此的时间。」
听到筱芙直接地点破她的交际辞令,高纯玲的脸倏地扭成一团。「妳问我想说什么?我倒想问妳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平?从小到大,一样学钢琴、学芭蕾,妳却总是赢得所有人的目光掌声。什么都跑在我前头,处处出锋头,偏偏我们又是该死的『远房堂姊妹』,在同一个社交圈打转。妳永远得到别人的称赞,我却被忽略在一旁,就连男人缘也比我好,为什么?妳总是可以钓到好男人,而我却只能捡妳不要的?」
看着高纯玲,筱芙感到好气又好笑。至此她终于明白,高纯玲的大小姐心态又在作祟了。一定是因为昨晚看到范原彻后,激出她变态又幼稚的比较心理。
她就像永不餍足的任性小孩,总是不满足自己拥有的,觉得别人手上的绝对比自己的好。她像嗜血、饥渴的野兽,不停地掠夺──尤其是筱芙的──等得手后,就失去新鲜感和兴趣而抛到一边。
曾经,她不懂高纯玲的心理,被她残酷无理的行为所伤,甚而挺身和她奋战周旋。直到这种争夺、比较、唇枪舌剑的情形一再上演,筱芙渐渐了解她的心态,也才领悟自己实在无需随她起舞。岂料她却执迷不悟,一早跑来对她发飙。
筱芙苦笑摇头。「高纯玲,妳何时才能从那可笑又可悲的自大中醒来?妳以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为了赢过妳,跟妳一较高下吗?妳未免太抬举妳自己了吧?」
「妳什么意思?」
「拜托妳醒一醒,这世界并不是绕着妳转动的。我也不是为了和妳竞争才存在的,如果妳想找个假想敌,麻烦妳另找他人,我实在懒得被妳当成沙包般攻击了。我活着只为我自己,不是为了和谁比较,再说,当初是妳千方百计抢走阿Ken的,怎能说是捡我不要的?」
筱芙的一番话非但没有点醒她,反而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般令她难受。一直把她当成敌人竞争那么久,如今却被说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奋战,教她如何承受?
「妳闭嘴!妳不要以为自己钓到『Riti』的执行长,就嚣张到瞧不起人。早知道妳已经钓到别的男人,我就不会跟Ken结婚。哼,什么蜜月旅行,那男人一见到妳有新欢,就露出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也不想想他已经和我结婚了,居然还对妳念念不忘,妳一定很得意──」
「等一下!妳说什么?!」筱芙开口截断高纯玲那如机关枪般的抱怨。
她想听的不是他们夫妻彼此不忠的指控,而是──「『Riti』的执行长?!妳怎么──」
「妳以为妳不说,别人就不知道吗?Ken的父亲好歹也是香港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年『Riti』开幕时,他曾受邀参加开幕酒会,和『Riti』的执行长有过一面之缘。妳到底是去哪钓到这么好的男人啊?」高纯玲又叨叨絮絮地说了些没内容、纯属抱怨的话。
但筱芙都已听不见。她脑海里不断飞旋高纯玲刚才所说的事实,关于范原彻的真实身分像颗震撼弹在她眼前爆炸,炸得她不能听、不能看、不能言语也不能思考。
她觉得自己的膝盖开始发软,地板开始旋转。她踉踉跄跄地跌进沙发,喉咙像被人紧掐着一般无法呼吸。
怎么可能?高纯玲说的是别人吧?范原彻明明是她在台湾找来演她男友的男公关,怎么可能是她所说的什么执行长?
执行长──前晚Check in时的柜台经理,还有饭店派来接机的司机,他们见到范原彻时露出的惊讶及敬畏表情,还有那脱口而出却没说完的话──不是话,是称谓。
再者,以高纯玲的个性,若范原彻的身分不实,绝不可能激得她一早跑来跳脚。
震惊已不足以形容她目前的感受。她头痛欲裂地瞪着聒噪不休的高纯玲,知道若想冷静思考,让她在眼前消失绝对是必要条件之一。
于是她想也不想就抓起她,不顾高纯玲吓得呆若木鸡、花容失色地尖叫她有多没礼貌之类的话,用尽所有力气把她撵出去。
第7章(2)
一得到安静的空间,惊恐随即压迫而来。她不自觉地开始在室内踱步,在相信与不相信中挣扎、徘徊。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筱芙不停在心里重复这问句,彷佛多问几次,答案就会自己蹦出来似的。
冷静!冷静下来!高筱芙,惊慌失措没有任何帮助,深呼吸。她命令自己,想起雨夜曾教她的瑜伽呼吸法。吸气、慢慢吐气,幻想她正置身广袤如茵的草原上,紊乱的心绪渐渐平缓,头脑也变得清晰。
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事实真相。打定主意后,她又拨电话回台湾公司。这回她直接找到雪湖。
「什么都别问,先帮我查一个人。」
本来还想问她一堆问题的雪湖听出筱芙语气中的不寻常,于是勉强按捺强烈的好奇心,说:「什么人?」
「范原彻。」
「咦?范原彻?这名字好熟。妳等一下。」一阵敲打键盘声传来。「有了。他是全球连锁五星级饭店『Riti』的执行长啊,妳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妳该不会走狗屎运碰到这个全球最有价值的单身汉之一吧?」
雪湖的答案让筱芙整个人虚脱。她的确是走狗屎运,才会碰到这种莫名其妙、既悬疑又离奇的情况。
如果范原彻真的是「Riti」的执行长,那他为何假扮成男公关陪她演这出荒唐的戏码?他又是如何冒充男公关把她耍得团团转?如何得知她和对方约在饭店?一连串无解的问题让她头昏脑胀。
「对了,有件事我要跟妳道歉。」雪湖的声音唤回她的神志,她才发现自己还没挂掉电话,呆呆地拿着话筒瞪着空气。
「嗯,什么事?」她心不在焉地答。
「关于那个牛郎,我今天才知道他居然没有赴约,因为他陪一个女客人玩通宵,累到爬不起来,直到今早才打电话跟我告罪,我知道后当场把那只臭牛骂成死牛。呃……妳还好吧?」雪湖颇有罪恶感,声音也变得心虚。
毕竟当初是她拍胸脯保证会找一个超优的男人陪筱芙参加婚礼的,如今她推荐的人居然出包,教她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好姊妹?
「妳那天没等到人为什么没打电话来?我还以为一切都进行顺利,没想到──」
「雪湖。」筱芙现在实在无心听好友说那些有的没的。「我现在一时讲不清楚,等我回台湾后再说。谢啦!拜拜!」
不等雪湖抗议,她按下结束键,周遭再度陷入寂静。筱关内心奔腾杂乱、怒海狂涛般地刮着十级飓风,但外表却如僵化的雕像动也不动地瘫坐在大床上。
这张床,昨夜两人还在上头缱绻缠绵、浓情蜜意,想不到才几小时之隔,她同样在这张床上,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此时此刻,所有混乱的心绪变成滚滚怒火,狂野地在胃里燃烧、吞噬她。
她抬起头,看见立在床边的梳妆台镜中的自己,她的身上还残留着与他欢爱的证据,如今却发现令她得到人生首次高潮的男人竟是个大骗子。
稍早她还觉得置身幸福的云端,一下子,她已跌入冰冷的深渊。阳光离她很远、很远了……
*
踏着轻快的步伐,范原彻走在饭店明亮的长廊,正要离开饭店的管理楼层,回到他的房间。
好不容易赶在六点前结束会议,他不顾所有高级干部诧异的眼光,形色匆匆地收拾物品离开,就连干部提议要和他一起吃饭,都被他婉拒了。
因为他的一颗心早飞回饭店房间,满脑子想的都是筱芙。
他从来不曾被一个女人迷到这样疯狂的地步。一想起昨夜火热的缠绵,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
他不确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是什么,只知道他对她的「着迷」并没有如他预期的,在一次火辣的性之后逐渐熄灭变冷,反而变得更深而且更加不受控制,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心里有个声音警告着他。
但想再见到筱芙的热切和期待淹没了那些声音。有什么关系,他心想,反正再荒唐、着迷,也只有今天了……
一想到此,他的心没来由地抽紧。烦躁使他心情变得恶劣,一想到过了今晚,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取而代之的是猛烈的恐慌和不愿意。
原本他觉得为期三天的工作期限是绝佳的安全网,不论如何荒唐、冒险,也只不过三天。如今期限已到,他才发现他根本不想结束。可是,他非结束不可。
再怎么说,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建立在正常的基础上。她以为他是男公关,以为他只是受雇前来为她「工作」的男人。如果当初他们认识时,他以「范原彻」的真实身分出现,或许他们之间还有继续的可能。但对「男公关」的范原彻而言,一旦回到台湾,一切就代表真正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