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晚忽尔抬头朝他一笑,全是女儿家柔软的娇态,在大师兄面前,自然而然回到六、七岁时的依赖。
两人融洽的共骑,想到什么就聊什么,多年的僵局到此完全消融无踪。南无春的内心有说不出的安慰,弄晚则不再排斥和大师兄回王府暂住。
可是过不了多久,天空开始变色,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怕是要下雨了,晚儿,进车里去。」
「不要啦!也许不会真的下雨……」
南无春可不会拿她的身体开玩笑,坚持要她坐车,两人正僵持不下,大雨倾盆而下,他抱着她飞身下马,再跃上马车;弄晚紧捉着他胸前的衣襟,不肯放开,而且开始咳嗽起来。
「该死!」他低咒一声,忙将披风拉拢好,将她包得密密实实。
「呜呜……我不要生病……」
「不要生病就乖乖听话!」他斥道。吹不得一丝寒风,受不得半滴雨淋的身子骨,真想盖一间黄金屋,将她锁在里面算了。
「你又凶我……咳咳……还说我该死……」
「我是说该死的突然下雨。」他转得还真硬。「是大师兄不对,妳快别哭了。」坐在车里铺设的软榻上,将她抱在怀里,由他挡去车厢一大半的晃动。
弄晚嘤嘤啜泣了一会儿,便疲倦地睡着了。
南无春端坐在马车内,不动如山,闭目养神。
双婢也不敢乱动,只是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不可思议。王爷居然向一个小姑娘认错耶!平素老太君若故意找他的碴儿,他都倨傲不屈,更别提放软了姿态去哄老人家开心。目睹此景,她们若还不明白谁是南郡王的心头肉,就不配在王爷身边当差了。
大雨阻碍了马车的速度,等天色全黑才转为绵绵细雨。
弄晚先是发出不适的呻吟声,筋骨酸痛,身体僵硬,胸口很闷,目眩头晕,一旦人有了知觉,轻易又被病魔攫住,她眼眸半睁,微微喘气。
「晚儿,很不舒服吗?」南无春焦急道。
流霞掌灯在一旁照看,只见弄晚面色苍白,虚弱无力。
「妳告诉大师兄,妳哪里不舒服?」
弄晚摇摇头,忍住呻吟声,不想教人添愁。不多时,又陷入昏迷中。
「晚儿!晚儿!」伟大的南郡王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
就这样,一路驰往太平客栈,花弄晚都没有醒来,抵达后,南无春赶紧将她送到床上安置好,邀天之幸,她终于睁开眼睛了。
「咳咳咳……咳咳咳……」寂静的厢房只有病美人的轻咳声。
「王爷,姜汤来了。」
南无春移坐至床头,扶起弄晚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胸前,由寒嫣喂她饮下姜汤。
第六章
从头至尾,徐海城三人均看得目瞪口呆。
现在是什么情况?大师兄与小师妹之间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亲密感,才短短半天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使水与火相融在一起。
阮非雪暗骂自己粗心,明知外头下雨,也不会事先将姜汤熬好备着,让大师兄看到她的细心体贴。
「大师兄,你一定饿了吧?我去叫店家送饭菜来。」
阮非雪急思补救讨好。
「多谢阮姑娘费心,寒嫣已吩咐过店家了。」寒嫣站起身,将空碗拿出去,一会儿便领着店小二送来一桌好酒好菜,摆在外头小厅。
「王爷,请用膳。」
「嗯。」南无春心喜弄晚咳声渐歇,柔声道:「小师妹,吃点东西再睡。」
弄晚全无胃口,只是摇头。
「还是妳想喝粥?」
「也好。」其实她什么也不想吃,又怕南无春不高兴,他很气她吃太少。
「寒嫣,取香米教店家熬粥。」
「还是奴婢自个儿熬吧!省得被店家糟蹋。」这香米可是皇家御用的米,产量很少,每年赏赐南郡王五石,珍贵异常。
南无春照顾弄晚睡下了,才去用膳,并招呼徐海城坐下来喝两杯。
徐海城噙着愉悦的笑容。「怎么回事呢?大师兄,小师妹竟然不怕你了。」
两位师妹也都好奇的抢着落坐,喝茶陪伴。
阮非雪悠然一笑。「即使到了今年,小师妹一听到大师兄要回来,还当场晕了过去呢!」强调弄晚惧他如虎。
徐悠萍天真道:「原来大师兄暗藏了两手绝活,到今天才用出来。」
南无春的声音清冷,「我只是不再凶她罢了!」斜眸一瞥,冰凝目光射向两位师妹,她们就没人想要去关照一下弄晚的病况?徐悠萍还可以说年纪小,阮非雪竟也无姊妹情谊?
反正他平日板着一张脸惯了,她们都没看出他心中的不满,即使看出来,阮非雪也舍不下与他相聚的每次机会。
「今天晚上苦等大师兄不至,把我们都烦恼够了,明日起还是一起行动,一来安心,二来有突发情况也可互相照应。」阮非雪识大体的说。她绝不要再便宜弄晚与大师兄独处。
徐海城自然同意她说的每一句话。
徐悠萍往后瞧一眼内室,迟疑道:「可是,小师妹明天起得了身吗?」担忧的神色不是作假。
光凭这一点,就值得南无春多疼爱她些。
阮非雪不以为意道:「反正她可以在马车上躺一整天,有差吗?」
徐海城对弄晚总是有愧疚。「不成的,非雪,小师妹若真病了可走不得,在客栈里才方便延医、熬药,以免耽误病情。」
这才叫人话!南无春心里默默赞许。
「有这么严重啊?」阮非雪似笑非笑的淡撇红唇,她看大师兄没出声,以为他也厌烦弄晚没事又病倒。「小师妹今早出门时也还好好的,坐一天马车下来能生什么病?我相信她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南无春挑起眉毛,双眸缓慢瞇起。
即使她的笑容清丽不可方物,沉静脱俗的气质不输给名门千金,但在他眼里却一文不值,丑陋至极。
也许南无春自己也不知道,在他内心深处早已将弄晚当成他小世界的中心点,谁待弄晚真心诚意的好,他也就将那人看得重要些、有价值些;谁对弄晚虚情假意,甚至恶言相向,他也就将那人视为无物或仇敌。
只是,表面上他不见得会马上发作,一径冷眼旁观。
阮非雪笑着对徐悠萍道:「这间是大师兄的睡房,等一下我们帮忙把小师妹移到后面的房间,方便大师兄休息。」
徐悠萍也没想太多,只是──「现在移动她好吗?」在徐家庄,她与阮非雪住的睡房都不如小师妹住的幽静舒适,但她并无怨言,因为小师妹躺在床上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靠近爹娘住的厢房也应该。
「别移动她。」南无春冷着声音。「我一个大男人睡哪里都可以。」
「大师兄,我是怕你受委屈……」
「无妨。」
南无春喝饱了,搁下碗筷,进内室探看弄晚的情况,摸一摸额头,开始发烫。
他走出房门。「来人!」
「王爷有何吩咐?」周易与寒德从暗处闪出。
「命流霞把药端来。」转身进房。
徐海城迎上他。「晚儿在发烧?」
南无春无奈颔首。回到床前,凝视着她娇憨讨喜的容颜,对她动不动就生病,将苦药当开水喝,心中十分不舍,但是又有谁能代替她生病呢?
所幸灌下一碗药后,弄晚便退烧了,也能吃下半碗米粥,再度沉睡。
阮非雪好生不耐,若非南无春在场,真要大吐苦水了。知道自己病歪歪的,何苦跟来扫兴?现在可好了,拖住大家的行程,令人游兴大减。
南无春终于开了金口,让大伙儿各自歇下。
徐海城送阮非雪至房门口,阮非雪终于忍不住跺脚埋怨道:「真气人!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却要耗在这儿陪她养病?」
徐海城安抚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幸只是感染小风寒,很快就好。」
「多快?两天?三天?」师父师娘不在,阮非雪也不掩饰自己对常年生病的弄晚的不耐烦。「二师兄你说说看,小师妹病一次就要拖住两三天的行程,这一路上她只要病个三次,就会连累大师兄赶不上他祖母的寿辰。」
「我相信大师兄自有打算。」
「什么打算?」
「五师姊何苦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徐悠萍刚进房就听到她连珠炮的埋怨,忍不住跑出来道:「妳觉得妳被小师妹连累很可怜吗?娘说过,照顾病人固然辛劳,但生病的人才最值得同情,因为,照顾的人可以轮流照顾,生病却没人替妳轮流生病。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小师妹哪一次生病曾麻烦到妳?」
阮非雪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气不打一处来,含着两泡眼泪跑进房里,关门落闩,说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徐海城心疼极了,拍打房门,她也不开,不禁埋怨妹妹,「妳何苦话中带刺,伤了姊妹和气,于妳有何好处?」
「我只是把娘说过的话搬出来而已,伤了她什么啦?」徐悠萍当然也不喜欢常常照顾病人,但她觉得这是家人间的一种义务,无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