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两位,你们还有一个手机吊饰没选喔。」小弟等得不耐烦也听得受不了了,忍不住插嘴。
「喔对。」她对他努努下巴。「这个你选吧。」
他本欲推辞,目光突然被篮内一个吊饰吸引住,那跟她的鳄鱼吊饰长得一模一样,显然她那只也是从此处得来的,不过这只金色鼻环上套的那朵塑胶小花是蓝色的,而且……「为什么鼻环的位置跟另一只不同?」
「啥?」这是什么怪问题?小弟傻眼。「那、那个……大概因为男左女右吧。」
所以这只果然是雄性。他拿起吊饰仔细端详。
「谢谢惠顾!」小弟赶忙说一句,飞也似的去服务其他客人了。
他将吊饰递给她。「可以凑一对。」
「不好,那会失去距离的美感。」又是很玄的解释。
此时,前面好像开始在办什么活动,人潮变得更汹涌,立足都嫌困难。
「这边太挤了,我们找间店休息一下?」她提议。
他点头,于是两人绕到外围一家较清静的泡沫红茶店稍事休息。
她跟他借来吊饰,比个手势。「你手机有带在身上吗?我帮你安装。」
他不以为意地掏出手机交给她,然后随意以小银匙搅拌一下面前的热茶,打量店内的布置,再打量眼前自己的处境,一瞬间有那么点困惑此时的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
前前后后算起来,他们各自造访了对方家里数次,相处的时间还不少,关系也慢慢变成现在的……什么样子?说生疏不生疏,说熟稔也不算熟稔,半生不熟的。
回想他们的初识,究竟是建立在健身房使用记录簿的那短短几句留言之上,还是在超市寻找失物的第一次会面?
如今在他心中,她依然是个怪人,怪得很特别,怪得很有趣,怪得很……可爱?嗯……是怪得满可爱的,虽然他还是觉得「可爱」两字用在她身上有些不伦不类。还有,怪得很有吸引力──那当然了,不然他怎会有探究了解的念头。
仔细剖析,除了好奇之外,他对她应该是有好感的吧,所以才会答应跟她一起外出,也之所以现在才会坐在此处喝茶;只是,这种好感属于何种程度以及该如何定位,他却不甚明了。
在他沉思之际,她帮他装好了手机吊饰,然后拿出适才赢的电子钟放在桌上,又由包装盒内掏出说明书阅读。见她在说明书上跳跃式搜寻,他问:「妳在找什么?」没发现自己在面对她时越来越习惯发问。
「在看这电子钟有没有贪睡装置……有了。」她边看说明书边拿钟调整。
「妳只用电子钟吗?」虽也有可能是她正好想要个电子钟,但他就是莫名的有这种直觉。
她的注意力还是凝聚在钟上,头也没抬地说:「我以前被绑架过。」
那语气稀松平常得像在说「我以前考试不及格过」,却震得对座的他一时失去反应。他刚才应该只是问她是不是只用电子钟……怎会引爆出这惊人答案?
「嗯,我知道怎么用了。」投下炸弹的人倒是老神在在,终于自钟上抬起脸来,对上他的表情,眉向上一挑。「有这么惊奇?」
「有。」而且是绝对有。
「说的也是。」她点点头,好像才察觉自己方才的话多不寻常。「其实也没什么,因为我家满有钱的,有这种经验不算太奇怪。」这也是她后来主动要求学习武术的原因。
他也猜到她的家境应当不错,所以才有请帮佣,只是……逻辑是这样的吗?内心这么想,嘴上却没接话,毕竟这种事还是避免探得太深入较好。
不过她倒不介意多谈。「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好像是我小学二年级还三年级,放学时被好几个大汉掳走,软禁在一个小房间……你知道吗?原来歹徒犯案时真的会在脸上套丝袜。」
黑色的还是肤色的?脑中冒出这个问句,他才醒觉自己被她牵引得太认真,不禁对自己产生一种无力感,同时又伴随一种微妙的……习惯感。
第四章 介意(2)
她当然不晓得他的想法;她单手撑着下巴,视线随回忆而缓缓掉向座旁的窗外夜色。「那几天被黑布蒙住眼睛,在一片漆黑中吃饭喝水睡觉,到底是什么感受我也不记得了。听说后来安全获救时我居然表现得异常冷静,连哭都没哭,我爸妈急得带我到医院检查,深怕我是惊吓过度。不过医生说我什么问题也没有,回家后我也没什么不正常……唯一的后遗症大概是在四周太过安静的时候,变得无法忍受秒针走动的声音吧。」
隐约猜到原因,他愣愣地想,原来她刚才那句话真的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虽然切入点有点离奇。
「滴答、滴答、滴答……那时关我的小房间里有个钟,那几天里我唯一听得到的就是这声音,所以我不喜欢。」
不喜欢吗?他若有所思地注视她的侧脸。「其实当时妳很害怕吧?」
她蓦地收回目光回过头来,微愣看他。「……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还好。」
「老实说,我很怕冷。这里的冷气有点太强。」在这种环境下讨论不算愉快的往事似乎不是个好主意,但他的那句话让她一时难以中断思绪。
「这杯茶还没冷。」
他将自己的茶杯推向她,她立刻领悟他的用意,却之不恭地将双手围在温热的杯边取暖。可惜自己点的是冷饮,否则就不用占用别人的饮料了。
他以为她是不想回忆当时的事所以离题,因此识相地不打算再提,谁知她下句话又主动牵回那话题上──
「你观察力真好。我那阵子常常失眠,跟我哥说了这件事,后来他就去买了个电子钟给我,不过我们都只以为我是单纯不喜欢钟的滴答声而已。」她喃喃道:「原来是因为害怕啊。」
他有一会儿时间说不出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决定是该转移话题了。「你们兄妹感情很好。」
「是啊,我哥非常疼我……我很喜欢他。」
除了疼她,也非常保护她。这句话他没点明,只是心想,这样的保护应该不专属于她哥,想必她搬出家独居时一定经过一番争取吧?
「妳现在感觉好点了没?」过了一会儿,他问。
她抬眸看他,正好触上他眼底的关怀。双手的冰冷早被他提供的热源驱逐,十指连心,满满的暖意包围心口,舒适得让她不禁露笑。
即使她的确害怕过,此时也已不再。
「我一直没发现,你是个很温柔的人呢。」完全未经思考地,她坦白道出这一刻内心的单纯感受:「我也很喜欢你。」
噗通。同样在那一刻,他听到这样的声音。
那是什么?回家之前,他很困惑地不断思索着,却始终不得其解。
*
这阵子因为整栋大厦只剩一部电梯可用,没人会觉得在一楼候电梯时巧遇认识的邻居是什么奇事。
「嗨。」开口打招呼的是身旁的她。
电梯是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而她打招呼的对象是电梯里的一个男人。
他花了几秒时间打量他。黑发微长,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添了几分斯文的书卷气,然而抿得紧直的唇线却让人感觉难以亲近。
见到她,男人的反应是微一颔首。
沈宇伸手按楼层钮,注意到二十九楼的按钮已亮起,显而易见,他们两人是住在同一层楼的邻居。思及此,他的目光又在男人身上溜了一圈,即使他也不明白自己用意何在。
男人单手抱着个红白条纹的塑胶袋,袋内装着一包狗食。
门关上,电梯上升中。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开口的又是她。「贵犬尊臀上秃的那块,是圆形脱毛症吗?」
这是什么问题?在旁的他听得一愣。
男人却丝毫没有奇怪的神色,沉思了好一会儿,最后很严肃地回答:「应该不是。因为我自认没给牠很多压力。」
「嗯。」她点点头,像是了解了。
两人的对话就只这么短短几句,却令他忽然觉得这两人间的波长丝丝入扣,自己身处其中是那么格格不入,而这份认知令他胸口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叮!二十九楼到了。
男人对她一点头,率先走出电梯。
她回头对他说:「那么晚安了。」
「晚安。」
她迈步走出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透过门缝,他看见她向右转。
虽然她家明明住在左侧。
胸口又一次涌现那种怪异感觉,像冬天时头发上产生的静电,毛毛刺刺的,拂不顺,称不上舒服。
电梯继续向上,他微微蹙眉,第一次觉得这电梯的速度慢得可以。
*
三天之后的晚间,他来到她家门前。
叮咚。按下门铃。半分钟过去仍无回应。他看看手表,晚上九点,她应该还没就寝吧?
叮咚。再按一次。又是半分钟过去。
叮咚。再按一次。又是半分钟过去……持续到第六次,他终于停止按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