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倬抓狂了。“你再说!”大掌用力握住沙发两侧扶手,青筋债张,肩背拱起,像野兽一样怒瞪著堂妹。
雅代没见过堂哥这般烧火模样。他真的气极了,要杀人似的,眼白充满血丝,头发乱得可以。她皱眉,冷了下来,不再说话,用平常的态度对他。
雅倬凶恶地看著堂妹许久,焦躁地直起身子,走来走去,停在钢琴前,拨动节拍器,啪嚏啪嚏地响。
“我今天头很痛,你别再惹我。”竭力压下暴怒情绪,雅倬落坐钢琴凳,指头移往琴键上弄出几个音,没一会儿,就是《暴风雨》。
“今天天气很好。”男人磁性的嗓音乍然响起。
雅倬停止发泄。雅代一震,从沙发站起身,转头看见松流远正从楼弯小厅走进来。
你还没走?雅代差点急呼出口。
“怎么了?”松流远看了眼地上翻例的茶几、横陈的行李箱,对上雅代透亮双眼。“昨晚失态,被修理了?”他问她。
雅代蹙一下眉。“你才被修理。”他的衬衫一片湿,头发也是,像只落水拘。这竟使她心里好受了一点,没那么焦虑不安了。
松流远浅笑,转向雅倬。“这么好兴致?”大掌往好友肩上搭。
雅倬站起身,离开钢琴前。“哪有你悠闲。”他没好气,坐回法式躺椅里,揉著发疼的头。“你没有一个不会察言观色、一早惹人心烦的堂妹——”
“代代,”松流远打断雅倬的嗓音,黑眸望向依旧站在窗前沙发边的雅代。“我和雅倬有事要谈——”
“什么事?”雅代抢话,知道他要赶人,她偏不走。“堂哥说他头痛,你别烦他。”真体贴呀!
松流远盯著她的脸。“我们要谈些男人的事——”沈言后顿住语气。
等了一会儿,雅代先问:“又怎样?”下巴微扬,朝右偏转,美丽的小脸蛋淡淡显冷,她才不吃他那一套。什么男人的事……这不是更该由女人来了解吗?
“小女孩——”松流远眯细眼瞅她唤道。
雅代一凛,挺直身子。“我不是。”反驳得有些急。
松流远目光定在她脸上,深深凝眄。她不说话的时候,是像个女人,有著成熟美,身高逼近他下颔,不小了……
“我不是小女孩!”他一直不讲话地看著她,教她愠怒,非得再强调。
嘲笑地扯扯唇,松流远垂眸。“到外面去,”他平举手臂,缓缓指向门口,慢沉沉地重复道:“小女孩——”视线同时移回她脸上。
时间仿佛还顿在堂哥弹琴那一刻,那旋律在她内心狂掀暴风雨。雅代下意识咬牙,眸光颤动又显坚定,很倔强地瞪著松流远,不发一语。
“多明我在庭院等你驾小艇,带领他游运河。”松流远又说:“听话,快去,小女孩——”
雅代这次终于别开脸,不等他尾音落定,绕过沙发,往门口走。
“一大早发什么脾气?”松流远回身时,就见雅倬半卧在躺椅里闭眼皱眉,五官紧锁,很痛苦的样子。“你昨晚喝了多少酒?”
“奥尔!”雅倬出声,暴躁地喊:“茶到底好了没?”他的头痛得要死,奥尔稍早先给他一杯人参茶,说马上煮解宿醉的茶来,结果喝完参茶,他头更痛,却迟迟不见解酒茶。
“奥尔!”雅倬又叫,几乎从椅上跳起。
“别吼。”松流远双臂交抱,一脸遗憾地看著雅倬。“奥尔不在,我刚看到他开车出门了。”
雅倬瞠眸,冲口骂道:“可恶!”所有的人都在和他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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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代快步走下门厅。
关门的声音仿佛春雷,哗然宣示一切美好和谐都没了意义,马上会有暴雨降临。
喷水池挡了她的路,她脚跟一提,踩进喷水池里。她早想试试了——在水中,她依旧可以走得轻盈,冷冷的感觉很舒服。生气时,实在该往水中走,越冷的水越好。
“你和你堂哥吵架了?”少年的嗓音在问。
雅代凝神,循声望去。柏多明我倚在石板道上的T2车门边,等著她一步一步涉水而来。
“要毛巾吗?”柏多明我往喷水池矮垣上站,朝雅代伸手。
雅代摇摇头,让柏多明我把她拉上去,跳下矮垣,定在石板道,堂哥买给她的 Givenchy红白便鞋——毁了,她的裤管湿了半截,猛滴水。
“你会感冒。”柏多明我打开T2车门,找了半天,没有干净毛巾,只好拿松流远用过的将就。“把脚擦干,吸吸水气。”
雅代接过毛巾,淡雅的木头香味,让她短暂茫然。
“宿醉吗?”柏多明我很关心她。
雅代对上他沉定的黑眸,说:“我没和我堂哥吵架。”
“喔。”柏多明我简短应声。“那是我们听错——”
“你不是想游运河吗?”雅代绕过T2车身,迳自越过草坪,直往小运河堤岸。“我带你去。”
柏多明我跟上前。
那艘小艇大约七公尺左右,舱内装置非常舒适,有冰箱、微波炉……简便厨房设备,小浴室、化学厕所、客厅、卧室一应俱全,可以让一对年轻男女组一个小家庭。
这船是她的!
雅代发动马达,熟练地驶出小码头,缓缓往闸门接近。
“出了闸门就离开你家范围了。”柏多明我看著岸上的雅家庭院景致递嬗,那白栎像个巨人,不灵巧,在他们背后逐渐被抛远。
“你说,”雅代开口,一顿,往下说:“我这艘船艇可以驶往荆棘海吗?”
“不行,太脆弱了。”柏多明我这么一说,雅代抽了口气,眼神很冷,却眸眶泛红。
“你说会站在我这边的!”她抑著嗓音,浑身都在发抖。
柏多明我面无表情,眸光深幽幽,看著她的眼睛。“我现在就跟你站在同一艘船上。”嗓音平静。
她太敏感纤细,一感受亏待,便觉得所有人都背叛她。柏多明我没对不起她,她这么待他,没道理。
“抱歉。”雅代转开睑,专心操纵船艇。顺流走了好一段,她才又发出嗓音。“我今天早上跟堂哥吵架……我以为你们走了……”呢喃絮语。“我要去荆棘海……”
久久,柏多明我接了句:“他会让你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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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倬自己进厨房,总算看到炉上还在小火闷煮的解酒茶。他找了一只斜耳马克杯,走到炉台前,关火,给自己倒了一杯解酒茶,坐在料理台旁,想些事,喝了半杯烫舌茶饮,才觉得清醒。他站起身,将杯里的茶添满,转出厨房,上楼,回茶厅。
“你们兄妹一大早吵成这个样子,”松流远站在茶厅中央,摊摊手,挽起衣袖,开始搬正翻倒的茶几、歪斜的躺椅。“奥尔真可怜,难怪要逃,”顺手捡起地毯上的茶碗——没破!他挑眉,这是个好兆头。
雅倬看著好友动手收拾残局,脸色软了下来,有点过意不去、沉默了好久,才说:“代代那丫头想跟你走。”
“我知道。”松流远把横陈的行李箱移到钢琴旁,走往落地窗边,斜倚墙柱,看著雅倬。“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就是不希望她到荆棘海?”他问。
雅倬眸光黑寂、深奥,行至躺椅前,疲惫地坐下,把马克杯放在重新就定位的茶几桌面。“流远……”他欲言又止。
松流远耐心等待。
雅倬喝了一口茶,缓言陈述。“我伯父五十得女——代代是他唯一的孩子、珍视的宝贝。他五十九岁过世时,留下代代给我家照顾,我父母为了把我从一个嬉皮‘导正’成有责任感的好青年,便又把代代交给我……从她九岁起,我照顾她到现在,我小心翼翼没让她踏错脚步,到哪儿都带著她。你说——”他起身,对著松流远。“我是不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
“你是。”松流远掏出烟盒,递给雅倬。“代代一定明白你的用心。”
雅倬鄙薄一笑,取了根烟,叼在唇边,点火,吸气,沉沉一吐。“梅岭就不明白……”
白烟在两个男人之间袅袅飘旋,松流远依稀看见雅倬神伤的表情。“鹿小姐真的来退婚了?”他问。
“多明我告诉你的吧……”雅倬又吐出—线白烟,感叹:“他真是个好孩子,不像代代让人心烦。”
雅倬从来不是个难沟通的人,雅代坚持去荆棘海的事,不致使他大发雷霆,只是雅代今早挑错节骨眼。雅倬真正心烦的不是雅代——
“鹿小姐退婚的理由是什么?”松流远挑明问。
白烟弥漫,雅倬盯著烟头。“流远,我很信任你——”语气悠远。
女人不要一个男人,有时,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雅倬决定放手。
“代代去荆棘海后,托你关照了,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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