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嘟起一张小嘴猛灌茶水,赵思齐才回神向他赔罪,还道这次特意带了剑横来与他结交,心中不快之事都已成过去,只想他这个最好的朋友为自己高兴。
朱正昭甜甜一笑,挥挥手道:「我可没这么小气,思齐哥哥,你气色这般好,可见他对你也不错……我为你开心还来不及呢。」
这番话哄得那两人眉开眼笑,都使出浑身解数不住夸他,赵思齐本就口才过人,那杜剑横也曾花间风流,这两人一齐出手那还了得,自然哄得他心情爽利无比、飘飘然如入云霄。
说了一会闲话,他心中的真烦恼也藏不住了,这几天来的委屈牵挂都一股脑儿倒将出来。那两人本是兴味盎然的听著,到后来却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目间俱是忧色重重。
他见这二人都哑巴似的不开口,忍不住好奇询问:「思齐哥哥,你怎么不说话?杜家哥哥……你怎么也不说话?」
赵思齐眉头微皱,苦笑著问他:「小十二……你这些日子十分烦恼?想到他时连觉都睡不著?想起他的好处便十分开心;想到他待你不好处便会十分伤心?但若当真见了他……却又什么怨恨都不记得了,只想他理你就好?」
朱正昭愣了一愣,面上泛起惊喜羞涩之色:「正是如此……说得再准没有了。思齐哥哥,你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我这些天连膳食都吃不好,觉也睡不著,莫不是生了什么病吧……」
杜剑横也苦笑了一声,接著问道:「那……你可曾想要与他肌肤亲近……他若不愿与你亲近,你便心情郁结烦闷不已?」
朱正昭「啊」下一声,脸上飞红一片,低下头小声回道:「这你也猜得出来……杜家哥哥,你当真厉害……我也不知怎的,只想靠得他越近越好,但若换了旁人……我连手指头都不愿碰上一碰。」
那两人此时一同苦笑,看著他欲言又止,待他开口问时,两人都劝他莫再去见那位关大少。现在不见,以后不见,最后永远都不要再见为妙。
他大是疑惑,连连追问为何不能再见,那两人只是叹气,道你若再见他,你们两个都是后患无穷。
他出了一会神,脑子里不断浮现那人各种各样的表情,无论可笑吝啬的还是一本正经的,抑或闭著双眼狠狠推开他时的和掀动著嘴唇犹豫不决的,都是那般清楚分明、难以割舍。那两人看著他面上缠绵纠结的神态,双双心下雪亮──要他再不见那关大少,显然是难于登天。
果然,还未等两人说出更多劝诫之辞,朱正昭已经猛摇其头,斩钉截铁的大声道:「我要去见他!莫说是日后……现下一想到他我就心痒难熬,病了就病了吧……反正我要去见他!思齐哥哥,杜家哥哥,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一步了!」
他起身行个礼就要离去,那杜剑横却身影一飘横在他面前,面上显出甚是为难的神情,赵思齐也拉住他衣袖一角,不甚自然的笑骂他一句:「何须如此心急……小十二,你若真的铁了心,这便听哥哥好生跟你说吧,你也长大了,行事不可任性鲁莽!」
他眼见两人都是一脸认真凝重之色,只得满腹狐疑的坐下来问道:「哎呀,你们到底要说什么?快些说吧,我好好听著便是!」
赵思齐沉思片刻,缓缓开口:「小十二,你身份非同一般,就算你中意之人是个女子,只一条出身不合便有天大的难处……何况那关大少还是个男子,我与剑横是过来人,深知此路凶险艰难,行之不易啊……你生在皇家,行事稍有不慎,便要累他性命。他若对你真心,或许甘愿为你身死,只是他全家性命也悬于你父兄之手啊……你还是三思而行吧。」
朱正昭虽然听得似懂非懂,背后却不知为何窜起一阵凉意,颤著声音轻轻道:「思齐哥哥……你在说什么?你是说……说我对他……」
赵思齐苦笑著抚上他肩背,一双眸子清明如镜:「小十二,你其实是懂的,对不对……前些日子的我,便跟今日的你一模一样啊,你只是不愿去想,不愿去懂罢了。但事已至此,你再不愿去想,这些凶险也是真真切切挡在眼前,你自己想好……是铁下心一路走下去,还是就此罢手。现下放手,或许还来得及。」
朱正昭怔怔看著好友,那「罢手」二字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来,只将一口白牙死死咬住下唇,一张小脸也变得煞白。沉默良久,三人间竟是寂静无声,只有眼泪一滴滴落在桌上的声音清楚可闻。
又过了半晌,一个略带沙哑的嗓音清晰响起:「我朱正昭身为皇子,全出于天意。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生在皇家却为何有那么多臭规矩……若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亲自挑选,又算得上什么皇子了!若是关家哥哥不喜欢我,我自当痛痛快快的罢手,再也不去见他,若是他对我有半点动心怜爱,这个皇子身份我不要也罢!他的命只有一条,我朱正昭的命也只有一条,他若甘愿为我而死,我这条命也舍了给他!」
他这席话一说,那两人面上却是忧色更甚了,杜剑横沉着脸劝道:「就怕你轻言生死,只不过一时意气,你出身显贵又挫折太少,不甘被人管制才生出这般反叛之心。换了是关姑娘、李大少,恐怕你仍是要意气相拼,倒未必是一心一意不怨不悔的看上了这个关大少!」
他心头微震,似乎觉得杜剑横说的有几分道理,细细想来又似乎不是那般,想来想去,脑中一片混乱,忍下住蹙著眉头一拍桌子:「不想了!我不要再听这些大道理,我只要去见关家哥哥!你们陪我在此处猜哑谜,倒不如我亲口去问个清楚他到底当我是什么!」
这一番大叫下来,三人间沉重的气氛倒散了好些,赵思齐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说不定那关家哥哥只当你是个胡作非为的小毛贼,对你本无半点动心。你我在这里长吁短叹、庸人自扰,实在令人见笑。」
朱正昭委屈之极的叫道:「什么小毛贼!我乃堂堂威风凛凛飞天无敌小白龙朱少侠是也!他……他肯定也是喜欢我的,他说过我貌美如花、楚楚动人……」
那两人二皆失声而笑,指著他鼻子道:「你?你哪来的貌美哪来的动人了,明明只是个满身孩子气的小毛头!」
他大是不依,撅嘴回骂:「哼!只有关家哥哥配得上我!你们这般的我还看不上呢!」
杜剑横斜著一双桃花眼出语调侃:「乖乖隆的冬,王八看绿豆!哈哈!」
赵思齐狠啐他一口:「闭嘴!你这人当真粗俗不堪!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也不知看上你哪里了!」
杜剑横飘个眼风,邪里邪气的道:「嘿嘿……此中妙处、不可言说;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赵思齐赶紧伸手去掩他的嘴,一张俊脸顷刻间红了半边:「当著小十二还敢乱说!看我回去不扒了你的皮!」
朱正昭看著他们旁若无人的举止,虽不太明白所言何事,也只觉一阵阵背脊发麻,小脸不自觉跟著红了起来,轻咳两声看向别处道:「那个……你们慢慢吃,我要走了……」
赵思齐回过神来,正色交代他一句:「小十二,我知你不愿多听,仍是要劝你行事谨慎,切不可凭著一时任性伤人伤己!我往日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前车可鉴啊!」
他认认真真的答道:「嗯,多谢思齐哥哥提醒,阿昭自当时刻谨记。」
话是这般说,他也确实「三思」了一番,走出「飘香阁」大门之后,他立在大街上想了许久,脑中来来回回皆是那关大少待他时冷时热的面孔,放不下、收不回、理不顺、剪不断……若不清楚得知那人对他到底有情无情,那块心病怕是永不能有个明白去处。
也许正如杜家哥哥所说,他对那关太少并非一心一意的看上了,只不过从小到大予取予求,人人皆是哄他夸他讨好他,却从未遇过这么一个敢于得罪他骂他,对他从不稍假辞色的人吧。所谓「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若是求而得之,他还会不会对那关大少这般牵挂?
他长到这么大,从未亲身体会过什么情爱滋味,那些宫女们私下传颂的情爱故事倒是听过不少,也曾偷看过某位皇兄皇姐私藏的春宫图,甚至皇奶奶还给他安排小太监小宫女伺候侍寝过。只是进房之后,他总做不出那些图解上的坏事,次次都将那些瑟瑟发抖的可怜人赶到床下去睡。图解上的男女都是抱在一起快活得紧,哪像那些小宫女小太监般抖如筛糠,他怎么看也是提不起半点趣味,倒不如敬而远之的好。
唯有一次例外,一个年纪大些的宫女主动抱住他肆意温存,手指刚碰到他私密之处便被他厌恶推开,嘴里直呼「大胆」赶出去。那宫女之后再也没见过,他听得有人私下流言,说是皇奶奶第二日便把那宫女赐死了。经过那件事,他才明白那些前来侍寝的人为何那般害怕,也再没从房里赶出过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