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少旧病未愈,颈上又添了新伤,两个稍稍管得事的下人实在看不下去,连夜便给他请来大夫出诊。诊金虽算得便宜,关大少仍是如受重锤,这心情凄恻之下,连带病情都跟著反覆起来,久久拖了小半个月也不见好。拖得越久,花费的银子也就越多,那病情也就愈发的反覆,关大少虽明白这个道理,日日跟自己说要心平气和,可看著一碗一碗的药端上来,他哪里忍得住不在心里拨弄那把算盘?几番煎熬之下,他只有死命咒骂那天杀的小贼之时才觉得好过些,心头的痛恨一日深似一日,竟是杀父夺妻之仇也莫过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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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连日的阴雨,初冬时才总算迎来一个晴天,京城里游客如云,处处皆是繁华鼎盛之景。
阳光灿烂的大白天里,关大少却被大夫交代著不得走出房门半步,天气虽好,冬日的寒风也没歇著,他只有乖乖的躺在床上,满腹怨念的看著自家屋顶,心中牵挂多日未去的商铺。躺在床上这许多天,生意也都少做了些,那天杀的恶贼……咒他不得好死……
念著念著,刚喝过药的关大少打了个回头嗝,唇齿间全是苦极的滋味,令他好一阵龇牙咧嘴。不过即使再苦,他也仍然舍不得在药里放一点糖的,想想最省钱的养病法子无非是多睡些觉,没多久他便逼著自己陷入梦乡。
就算在睡梦之中,关大少仍是紧紧的皱著眉头,嘴里喃喃有声:「该死的小贼……还我银子……爹……天富对不起你……这次……赔本了……小贼……不得好死……」
床上的关大少有一句没一句的念叨,窗外却有个人影歪著头听得火起,过不多时,窗口处传来『咯』的一声轻响,一个黑漆漆的身影自窗口跳进来,正待开口回骂,已是看清了床上那人紧闭著双眼,微微一愣之后索性坐在床前凑近细看。极亮的光线中,关大少憔悴的脸色更显青白,这黑衣人看了一会,嘟起嘴轻轻骂道:「哼,胆敢辱骂皇子,不要你的命就算开恩了……你这病可是自己招的,与本皇子无干,谁叫你这般吝啬……」
说著说著,这黑衣人极轻的语声中带上几许笑意:「呵呵……真是个傻子……要钱不要命,没见过你这般傻的……你就不能放聪明些,顺著本皇子的意思逗我高兴高兴?本皇子可是一代大侠,出手无回……就是你这吝啬鬼,一张银票也榨不出来,叫我好没面子,不整治一下你,我怎么消气……我可没想让你病得这么重……你快点好吧……你若不好起来,本皇子再到哪里去找这么有趣的人陪我玩呢?宫里那些人都没意思透了,只会说『是,殿下』、『殿下饶命啊』……出去劫富济贫,那些没胆的东西也只会说『好汉饶命啊』……也就你这个傻子,胆敢指著我的鼻子臭骂……你真是胆大包天,本皇子要好好想想,等你好了以后,我再怎么整治你……」
睡梦中的关大少突然打了个寒颤,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了,那黑衣人竟也住了嘴,犹豫著拉起已经被关大少掀开的被子再帮他盖上,那流转的眼神中不免带著三分委屈──
以自己这等身份,竟纡尊绛贵替这个傻子盖被,况且这个傻子还压根不知道,真是天大的没面子……
正一个人自觉委屈著,黑衣人伸出的手却抽不回来了,那胆大包天的傻子居然老不客气的抓紧了身前这只白嫩飘香的小手。黑衣人吃了好大一惊,蒙面巾之外露出的耳根也红了一片,空著的那只手高高举起正要打下,那傻子又喃喃出声了:「娘……还是只有你待我最好……我想你……」
关大少爹娘早逝,这是京城中许多人都知的,这个黑衣人自然也知道,此时听这傻子在梦中发痴,那个巴掌便打不下去了,且不知怎的,这黑衣人也是眼眶一红,似乎想起什么来,不但没抽回手去,反而靠在关大少身边更坐近了些。
关大少嘴里说著胡话,紧闭的眼睛里也溢出了一点水来:「娘……孩儿时时记著你和爹的交代……没有朋友,没有姐妹兄弟……自然也害不著他们……可孩儿想你们了,你们这次回来……孩儿真高兴……多留几天吧……以前都是匆匆就走,叫孩儿好想……这次可要留多些日子,你们记得要经常回来啊……」
见那睡梦中的人脸上泛起开心之极的笑容,黑衣人直听得背脊发凉,身后便如有阴风吹过。他牙齿打磕,不敢回头,也只得闭起眼睛默念起来:「娘啊……我也想你,快来保护我……别人的娘经常回来,还这般吓我,你怎么就从来不回来保护我呢!」
「娘……陪著我别走……孩儿听你的话……你告诉我只要听话便不会不要我,为何骗我……娘,别生孩儿的气……天富只是太累了……别走啊……别走……啊……天杀的小贼,还我娘来……你为什么要赶走我娘……你不得好死!滚开……」
黑衣人不可置信的睁开眼,委屈万分的瞪著那关大少,连方才的害怕都忘了个一干二净。片刻之后,一个清脆的耳光便印在了关大少脸上,把梦中的关大少疼得立时醒来,抚面痛呼。
哼哼唧唧的关大少坐起身看向四周,哪有半个人影?脸上麻辣辣的疼痛却再真不过……关大少揉了几下眼睛,确认自己方才是在做梦,只得自认倒楣,再次倒在床上逼迫自己入睡──一两、二两、三两、四两……五百两……一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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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大少在这厢数银子,黑衣人却是气鼓鼓的在京城的屋檐上飞窜,其间踏破数片屋瓦、踢飞漫天灰尘,这才勉强按捺住不平之气窜进了一片连绵有致、巍峨华丽的深宫内院。
伏在高高的墙头左看右看,待轮值的侍卫过了他才跳下去,悄悄寻到一个房间换了身衣服,再从房间里昂首阔步的走了出来。走不到几步,两名躲在这空闲处偷懒磕牙的小太监与他遇个正著,一见他脸面便『咚』一声跪倒在地:「十、十二殿下!」
他定定心神,清了清嗓子,微微颔首道:「起来吧,没你们的事。」
两个小太监头也不敢抬,只从小主子的音调里揣摩,似乎是不太高兴,也没察觉要严办他们的意思,相互对视一眼便各自站起来,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
「说了没你们的事,还不滚?」
他嗓子一沉,那两人赶紧转身就跑,刚跑出三步身后又传来一声轻喝,「站住!你们今天……都见到谁了?」
那两人再对视一眼,极小声的回道:「我们没见过十二殿下……」
「……嗯?」
「不不……我们都见过十二殿下,一直见著呢。」
「嗯,滚吧。」
「是!」
待那两人跑得远了,他转身走进曲折繁复的楼阁之间,几转几弯,总算偷偷回了自己宫里,早守得心焦的心腹小太监急急迎上来跪了,刚要开口便被他挥手打断:「起来吧。你主子今日心情欠佳,想要一个人待会儿。谁来了都不见!」
「十二殿下,太……」
「闭嘴……起来起来,歇著去吧。」
「那个……太……」
他脸色一黯,劈面骂了一句:「怎么著,主子对你太好,你皮痒了?」
可怜那小太监只好什么也不说了,还生怕自己再犯忌般拿一只手紧紧掩住了嘴,只用另一只手指指里面。他朝里望了一望,还没反应过来呢,一个足以令他心惊肉跳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十二,进来。」
这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吓得他腿一软,赶紧奔了过去,进去一看……在他床前正襟危坐的可不正是那个他从小怕到大的人?
再看那人身边,左右早已遣退,今日肯定是气得不轻。他身子一抖,眼珠转来转去,嘴巴一瘪就待开声,那人已经淡淡道:「十二,省了吧。乖乖过来说给皇兄听,你多久之前开始出宫的。」
「那个……就今天……这不,刚出去就回了……」
那人手掌一动,他身子便是一缩,一声巨响下来,那巴掌却没落在他身上。他悄悄睁眼一瞧,皇兄的手掌原来是落在桌子上,心下松了口气,耳中听得皇兄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朱、正、昭!说!」
「……我、我……太子哥哥,别这么凶……我说,我说还不行吗……那个,上月初二……我也是好玩……」
「好好说,不准嬉皮笑脸!」
「呜……是。十二上个月初二就开始出宫了,我也没干什么……就是……就是行侠仗义、劫……劫富济贫……做好事来著。」
「……哦?你好啊!堂堂一个皇子,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你叫我皇家颜面何存?十二,你也不小了,小时顽劣、弃文习武就罢了,整日里嚷嚷什么江湖大侠的,皇兄还以为你是贪玩……你现在倒好,还真把那些民间说书认了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