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仇战,他太像之浩,这不行……”
“你心中有什么恐惧?为什么这样抗拒他?”
“我不知道——总之我不能见他,绝对不能!”她叫。
“我不勉强你,”他叹一口气。“翡翠,只是——我觉得太可惜,我怕你后悔。”
“不会后悔,不可惜。”她涨红了脸。
“那——来,我们喝酒。”他举起酒杯。
她一饮而尽。
仇战坐在沙发上吸烟,没有灯,没有声音,只有烟头一明一暗的火光。已是深夜,哲人已休息。明知明天一早后程,他了无睡意。
宿玉真是那么冷酷无情,不只不见他,连电话也不打来,至少说声再见啊!
他渴望见她,却按不下自尊心,她不理他,不爱他,他怎么好意思再死皮赖脸的去?可是不去——他实在不甘心,真的,就这么回美国吗?
回美国的前途是茫然的。或者可以找一份普通工作,如果幸运的话。那不是他的兴趣,他肯定的知道,他不是办公室的四堵围墙可以关得住的人。然而是没有可能再在美国唱歌的,那边完全不可能有机会,竞争也太可怕。香港的成功是天时、地利、人和。
可是不回美国——他又能怎样?和宿玉同处一块土地上,她却完全不接受他,这比离开的痛苦更大。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竟然会爱上这个陌生的、比他大4岁的女人。他没见过英之浩,绝对没有理由是之浩的化身,这很荒谬。他只个从越南战火里逃出来的孩子。但是,的确是第一眼宿玉就吸引了他。
她的沉默、她对他强抑的惊诧、她眼中的那丝迷茫,还有,有时地不自禁的情和恨,这么复杂的一个女人像一个深潭,他却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了下去。
是踩了下去。见过她以后就想再见她,再见她。初时她不拒也不表示欢迎,总是冷冷的。他自卑过,是配不上人家,人家是温室花朵。偶尔她也讲真心话,也露出一丝对他的好感,后来不知怎么就突然变了,抗拒得厉害。
他也看出她的矛盾,是英之浩。但是一个死去快三年的人,有什么理田还霸占着她的心、她的灵魂呢?她断无理由为英之浩而生,是不是?
这个时候,仇战已不能自拔,痛苦也愈深。他怎么爱上她的?他还是说不出,仿佛——仿佛一切命定。他不知道,命运真是天定?
回美国痛苦,不回美国更痛苦,怎么办呢?
烟一支接一支,情绪益加烦躁、矛盾。想把哲人叫醒,又觉不忍。这几天哲人也太辛苦劳累了——身心两方面的。哲人说得轻松,这中间的矛盾却好大、好大,下定决心回阿美那儿,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精力。他是对的,男人就该这样,自己牺牲点儿有什么关系?责任才最重要,责任是男人的天职。
突然之间仇战有个奇怪的感觉,他对宿玉也有责任,他的责任是令她快乐起来,令她忘尽前事——啊!责任,的确是。他来香港是天意,他来对她尽责任的。
心中的矛盾一扫而尽,也顾不得时间太晚,他立刻打电话给宿玉,她房里的电话。
电话才通他已后悔,是否打扰了她?
铃声才响已有人接听,莫非——她也没睡?她也困扰?立刻,他得到了巨大的鼓励。
“是我,仇战。”他吸一口气,声音也勇敢很多。“我必须在这个时候找到你,否则会太迟。”
“是。什么事?”她没有拒绝,却也不热烈。
“在走之前,我想知道你的往事,你和英之浩间的一切。”他说。
“有这必要吗?”她开始不稳定。“我记得——仿佛告诉过你一些。”
“不少了,比可宜说的还少。”他心中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希望。“我渴望知道全部。”
“那已经是过去了的事。”
“但这过去了的事分明一直在你心中,一直阻挡着你前面的路。”
“算了吧!明天一早你就离开。”
“不。就算是我最后的请求好了。”他坚持。
“时间不对,是不是?”
“时间不是问题,只要你肯讲。”
她沉默一下,顾左右而言他。
“哲人怎么了?”
“他睡了,太累,因为他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对付了内心的矛盾。”他说:“他休息两天就回阿美家,他需要的只是一点缓冲的时间。”
“那我就放心了。”
“请告诉我英之浩的事。”他又回到正题。
“别——提他,”她有点激动。“我说是已经过去了的事。”
“那么你为什么拒绝我?”他叫。
“这是两件事,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公平点,凭凭良心,你是把两个人、两件事混在一起了,”他更激动。“为什么你不肯清清楚楚、仔仔细细地看我一次呢?”
“这种事——不能勉强。”
“我不信,你对我完全无情?”他不顾一切。“那为什么这时你还不睡?快3点了。”
“这是我的事,你不必理。”她的话也乱了,理智渐渐消失。他明天就要走。
“宿玉,我请求你,给我最后公平的机会。”
“我认为没这必要。”
“你心中的障碍是什么?为什么拒绝得这么决绝?”
“我——不想害人害己。”她说。
“我宁愿被害,你出来见我。”
“不——”她吃惊地叫。疯了?这个时候出去见他?“请收线,我要休息。”
“你没法休息的,出来见我,”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否则我来你家。”
“请不要太过分,我不认为你有这资格。”
“不是资格的问题,”他吼。“明天一早我就走。我怕再也没有机会。你发发慈悲。”
她喘着气,极不平稳。为什么矛盾得这么厉害却不肯见他一面呢?她怕什么?
“你别来,来了我会报警,”她提出警告。“你不能扰乱大厦的安宁。”
“我现在顾不了那么多,见不到你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10分钟后你下楼,否则我上楼。我不介意大家一起会警察局。”
“你别无赖,我家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英之浩能做的事我也能做,你等着。”他急喘喘地说。分明是豁了出去,什么也不顾了。“10分钟后你下来,我不想等,我已失去耐性。”
“仇战——”
他收线。
10分钟——她下意识地看表,10分钟后他真会冲上来?是,她相信他会,他的脾气像之浩一样猛,她怎么——怎么总是遇到这样的人?是她的幸或不幸?
之浩在她生命中留下最大的伤痕,仇战——仇战——啊!还有8分钟了,他真会来吧!
下意识地跳下床,焦躁不安地四面转,像个受困的野兽。6分钟了,怎么办?
她愈来愈相信他会冲上来。
拉开房门看一看,外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当然,这个时候大家都睡了——还剩下4分钟,她的心又慌又乱又急,像热锅上的蚂蚁,怎——怎么办?
2分钟——她再也受不了那种煎熬,拉开门冲了出去,电梯动得特别慢——谢谢天,终于到了楼下。迈出门,已听见仇战紧急刹车的声音。
他来了。
猛然停车,看见宿玉穿着睡袍站在那儿,绷紧了的心一下子松下来,睑上露出释然的、终于放下心头大石的微笑。凝视她一阵,他打开车门。
“我请你一定下来。”他十分稚气地说。
她沉默着慢慢上车,已经见了他,还是一副犹豫未决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再看她一眼,立刻开动汽车。他怕她后悔。
“你告诉我,现在。”他诚恳地说。“我要知道一切。”
她还是没出声,黑眸中已滚动着一波复一波的巨浪。他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之浩的事?
然而之浩的往事该怎么讲呢?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结束?她与之浩似乎从来没开始过也没有结束,中间的一大段是双方苦苦相缠,从她16岁开始就爱上这个人,直到他死了之后——仿佛无尽无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是很重要的,宿玉,”他是绝对认真的。”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有点毛病,也许你自己没发觉,说出来——或者能找到错处呢?”
“谁有错?你凭什么胡说?”她严厉地看他一眼。
“不是谁的错,而是事情有错,”他非常小心地说:“大家都没发觉,可能是一个症结。”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当局者迷。英之浩再好也死了近三年,你没有理因为他赔上一辈子。”
“这是我的事。”她皱起眉头。“我也没说要赔一辈子。”
“那为什么拒绝我?”
“那是另一件事,”她有强烈的被压迫感。“我没有考虑在这个时候接受任何人,时间不对。”
“那么我把自己放进冰窖,时间到了你来为我融雪。”他是认真的,肯定不是开玩笑。
她呆怔了一阵,轻叹一声。
“也许我们没有缘分,我不知道,请勿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