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棠讶异不已。不得了……那位有两撮蓝头发、大嗓门、说话夸张的江小姐终于讲了几句人话。
虽然她的「悟道」太不低调、太响亮,但她说的没错,爱情就是一点也不切实际,一点用处也没有!
「燕子、小玉,有件事我从来没提过……」木兰又道:「记不记得小学时每个人都写过的作文‘我的志愿’?告诉你们,我的志愿就是当个贤妻良母,那时我就在作文里这样写,现在我的志愿还是没变。」
贤、贤妻良母?江木兰?!
飞燕错愕地张著嘴,良玉抿著唇还是一脸酷样,没人知道她憋笑憋得多辛苦。
又是一个惊奇。顾正棠险些被烟呛到,忍不住多觑了造型前卫、勇于表达的江小姐一眼。真、真、真是看不出来啊……
木兰的宣言显然还没结束,她灌下一大口啤酒,接著又说:「本来我是想跟心爱的人一起完成志愿,可是依目前的情势看来,八成没希望,只是……」她又拍了下桌子,满脸慷慨激昂。「我已经厌倦每天下班后回到空空荡荡的公寓,厌倦一个人吃晚餐,厌倦看到好笑的电视广告想跟人分享,却发现身边只有几个抱枕,厌倦看连续剧看到哭,还得自己爬去找面纸,厌倦看到新奇的食谱想试做,却因为没人品尝而打消念头……」
「你可以养只狗。」良玉冷冷建议,马上得到一个木兰号的大白眼。
「最重要的是……」木兰专注无比地看著姊妹淘。「我厌倦了一个人的生活,厌倦了……寂寞。」
飞燕和良玉顿时默然。木兰的父母早逝,寥寥可数的几个亲戚又远在南部,她们早就发觉她不喜欢一个人,只是,这是头一回听见她大声地说了出来。
寂寞啊……谁不曾或多或少尝过它的滋味,那不是一种剧痛,却像一种慢性病毒,日复一日、一点一滴地啃噬著人心,直到你完全空虚为止……
寂寞吗?顾正棠微微一震,有种茅塞顿开的领悟,虽然在细节上有些微差异,但是他完全能理解江小姐所描述的那种感受。
有多少回,他暗自羡慕一起加班的同事得打电话回家报备,而自己就算在公司待个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人过问;有多少回,他偷偷期望回家后有热腾腾的饭菜等著他,有人关切地问他一天的工作是否顺利……
原来,这就是寂寞。
视线再度投向江小姐,这次,他不得不用一种崭新的目光审视她。
突然间,他发现江小姐其实是位颇动人的女性,晶亮的大眼睛、健康红润的皮肤、带点英气的两道浓黑眉毛……就连那两撮蓝紫色的头发,现在看来都顺眼不少。不过是两小撮嘛,她的其余头发不是乌黑又亮丽?
不知不觉,顾正棠的耳朵竖得老高,聚精会神地听著江小姐发表更多「睿智」的高论。
「我也不奢求什么干柴烈火的激情,或是什么心灵契合的灵魂伴侣,我只希望在下班后能赶著回家替某人做顿爱心晚餐,晚上有人跟我一起看电视,睡觉前有人能跟我聊几句有的没的……不必有爱情,只要体贴的陪伴和适度的尊重。」
好!好一位要求低、明事理、识大体的女性!
顾正棠暗自为江小姐喝采,她简直讲到他的心坎里。爱情何用?能彼此尊重、融洽地一起过日子才是王道。
「木兰,来,给你解渴。」善体人意的飞燕奉上饮料,木兰马上咕噜咕噜灌下两大口啤酒,喝了再接再厉。
「那个人甚至不必长得英俊潇洒、高昂挺拔,只要五官端正、品行良好,无不良嗜好,有正当职业不必靠我养就行了。」看,她连一向注重的外貌都愿意妥协了,良人究竟在何方?
「再过两年,说不定对方只要『四肢健全、是公的』就行了。」良玉检视著指甲,嘴贱的毛病又犯了,当然,又为自己赢得一个卫生眼。
木兰继续发表独身熟女的心声,其间穿插著良玉几道习惯性的冷箭,以及飞燕温和的支持与安慰。
这厢,顾正棠却陷入深思……
他不确定自己算不算英俊,不过五官端正应该没错;他也自认是个正派的人,从小到大没做过坏事。此外,他不赌不嫖不好杯中物,职业既正当又稳定,颇符合江小姐所……
且慢!
他为何要在乎自己是否符合江小姐的标准?难道他真想……
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何不可?
他迟迟遇不上一个想法契合的对象,江小姐的宣告即使不完全相同于自己的观点,但虽不中亦不远矣,一个不对爱情有所期盼的女人,岂不表示她认为爱情并非生命的必要?
一个大彻大悟、对爱情死心的女人,岂非他寻寻觅觅已久的最佳伴侣?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若错过,就太傻了。
「在想什么?」赵承俊出现,原来他用完洗手间后,又到吧台叫了两杯酒,回到座位上却见到好友一副认真思索某件重要大事的模样。
顾正棠沉吟半晌,过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
「帮我个忙。」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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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场怎么还没到?
木兰偷偷瞄了眼身旁的男士,对搭他便车的决定很是后悔。
良玉和飞燕的住处跟她的公寓正好是反方向,过去几次都是赵承俊送她们两个回去,她自己则搭计程车,怎料今晚赵承俊拖来一个朋友,还大力坚持让他朋友送她回家。
能省下几百块的计程车费也不是不好,只不过身边这位先生从离开pub之后就没开口讲过话,不仅如此,还散发著一股生人勿近的严肃感,害她想哈啦都不知从何哈啦起。他是怎样?那么不甘愿送她就直说呀!
看看那一身白衬衫、灰西装,从肩膀到脚踝就是直直一条线,绝非名家设计的合身剪裁;还有那个西装颜色,不是她爱嫌,灰色耶,不是那种酷又阳刚的深灰,而是死气沉沉、毫无特色的灰,换句话说,就是躺在马路上可以跟路面融成一体的那种颜色,连领带都是老气到爆的灰色条纹。
喔,对了,这位先生还留了一头小平头,她还以为只有阿兵哥和经历过抗战时期的荣民老伯才会有这种发型说。
一个男人的打扮还能比他更无趣吗?
闷闷闷!这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整个闷到不行,怪不得稍早在 pub 里见到他时,她简短打了招呼就忘了这人的存在……他叫什么名字来著?
「其实我还是可以搭计程车回家,不用麻烦你了。」木兰装客气,实则受不了两人间尴尬的沉默。这段从pub到停车场的路真是够漫长的。
「不麻烦。」
她看他点了根烟,然后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这人多说几句话是会少块肉喔?
木兰心里犯嘀咕,不料小平头先生居然又开口了。
「你愿意跟我交往吗,江小姐?」
踩著高跟鞋的脚忽地一拐。
「哎呀!」
顾正棠眼明手快地扶住她,问:「你没事吧?」
木兰藉著他的扶持,迅速地检查脚踝和鞋子,幸好两者安然无损。
「没事。」好在鞋跟没断,五千块的名牌鞋咧。
「这种鞋子实在不适合走路,路上坑洞多,太危险了。」顾正棠眉心微蹙。法律实在应该严禁厂商制造这种危险物品,两吋的鞋跟几乎跟筷子一般细。
木兰暗自咬牙,收回攀附著他的手。「我的鞋子好得很。」
要不是他突然抛出那个霹雳劲爆的问题,她怎会差点跌倒?!
「那么你的答案呢?」
「嗄?」
「你愿不愿意跟我以结婚为前提交往?」
木兰瞠眼瞪著他好一会儿,蓦地爆笑出声。这人是火星来的吗?
「先、先生……」她笑不可遏。「我甚至想不起来你的名字……我想你也不知道我的……」
「你叫江木兰,我是顾正棠。」
木兰呆了呆,笑得更大声。搞了半天,原来小平头先生不是外星人,而是个深藏不露的冷笑话魔人。
有什么好笑吗?顾正棠皱了皱眉,却没动怒,反而莫名其妙地留意到她笑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
「刚刚在酒吧里,我听见了你对爱情的看法,我个人相当赞同你的见解。」他迳自解释。「我自认颇符合你对伴侣的要求,也能提供你想要的陪伴跟尊重,如果我们两个能试著交往,我想成功的机会不小。」
正经八百、铿锵有力的声音窜入耳膜,木兰的笑声逐渐变小。
「你……是认真的?」
「我不认为这种事有什么开玩笑的价值。」
木兰不可思议地看著他,头一回仔细地打量这位小平头先生。
他很高,大概有一八五,五官深刻而有棱有角,轮廓带点粗犷味,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双幽深而有神的眼睛,如果不是那副严肃过了头的表情作怪,其实算得上是性格男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