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很勇敢。」在她下车前,他突然开口。
话一说完,背对着他的身影突然一僵,然后在下一秒很快地冲下车,蹲在水沟边吐了起来。
「裴医师!」一看情况不对,他连忙抓着面纸盒跟过去,同时蹲下来,轻抚她的背。「你还好吗?」
「走开!」她反手推开他的关切,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的脆弱。吐完了胃中的食物,她不禁开始干呕,反胃的痛苦逼出了她的眼泪。
连反胃都可以掉眼泪,为什么亲手杀死它们的时候不可以?
为什么要说她勇敢?她做了什么值得称赞的事?就因为她敢下手杀死还在呼吸的狗吗?
纷乱的思绪涌进脑海,她完全没发觉自己已经痛哭失声。
「悦棠……」狄致奔扶起她,心疼地将她拥进怀里,想安慰她无法触及的伤口和疼痛。
她讨厌所有恶心的人类!裴悦棠奋力扭动着想挣开他的怀抱,可是他的双臂却像铁铸似的紧紧圈住她,怎么也不放开。
她感到疲倦,也放弃了抵抗。
反正都是没有用的。就算她再怎么努力救了所有看得见的流浪狗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被活活烧死了。所有的努力又算什么呢?
「这不是你的错。」他心痛地低声安慰,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不是我的错!」她崩溃的低吼着,「是我亲手杀了它们!为什么不是我的错?我喜欢狗……所以才当兽医,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我不是为了杀死它们才成为兽医的!」
紧紧抱住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儿,狄致奔的眼眶也忍不住泛红了。
她的痛苦太深太深了,超过他能忍受的范围,看着她的失控,他的心也好痛,却明白自己再痛也不及她的千分之一
「你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他只能低喃着,期盼她能相信。
「或许我还不够努力!或许……或许我错了也不一定,小黑它们说不定还能活下来,或许我不该那么早放弃……」如果她错了怎么办?每次帮回天乏术的狗儿安乐死的时候,她都会无法控制的反复自问着,「如果有比我技术更好的兽医可以救活它们怎么办?如果我错了……」
「你不会错的!在它们那么痛苦的时候,上天安排你出现,就是因为你不会错。」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得更好,「你看,每次义诊的时候,它们之所以会那么乖的让你治疗,是因为它们知道你是对的,你是为了它们好,所以才不挣扎。如果……如果你不相信人,至少也要相信动物的直觉啊。」
她好想相信他的话,可是每次想起那些让她夺去生命的动物,她就好恨自己的无能。
听着她的哭声慢慢减缓,他先是沉默了一阵子,接着突然开口。
「七岁那一年,我杀了一只狗。」
裴悦棠闻言,惊愕地抬起头看他。
狄致奔抽出面纸,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不习惯被人触碰的她很快接过面纸,自己擦拭着一脸狼狈,一面等他说明。
「那年,因为跟爸爸吵架,所以我决定离家出走,当时四岁的小表妹硬是要跟来,所以我带着她躲到附近的公园,」他渐渐陷入回忆之中,「那天晚上,我们遭到流浪狗的攻击。现在回想起来,我已经忘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记得我害怕得抱着表妹拚命跑,可是不够快,还是被咬了一口跌倒,然后那只狗便龇牙咧嘴地对着我们咆哮,叫声也引来更多狗群。」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这件事,而表妹因为当时年纪还小,也记不太清楚了,所以这件事一直只有他自己知道。
「表妹在哭,可是我不能哭。后来我找到一根棍子,拚命地想驱赶那些狗,终于,大部分的狗都被我吓走了,可是咬了我的狗却怎么也不肯离开,所以我开始打它,」他有些痛苦的沉声叙述,「直到它倒在地上不能动为止。」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变得非常怕狗,甚至拜托爸爸把我最喜欢的柴犬送给亲戚……你别以为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狗,并不是这样的,其实我小时候很喜欢狗,那只柴犬每天都陪着我,只差没跟我一起睡觉。」狄致奔说着,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只是那次之后,我不确定自己害怕的到底是因为狗咬了我,或者是我有能力打死一只狗。总之,后来我就不再跟任何狗接触,直到……现在。」
裴悦棠已经平静下来,哭过的黑眸被泪水刷洗得更加明亮,静静地瞅着他,听他坦露自己的伤口。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讲到这个,」狄致奔看着她,眸光诚实,也不再慌乱,「我只是想说,不要放弃。连我都可以克服对狗的恐惧,你一定也可以坚持下去。」
「还有你看,像小吉被人类丢掉以后,还不是寡廉鲜耻地赖在我脚边撒娇。」
呃……寡廉鲜耻好像用得太重了些。
「还有很多被你治疗过后而找到新归宿的流浪狗,不也都是受过伤后,再度选择相信人类,所以才得到幸福吗?它们都愿意相信,是因为它们知道还是有值得相信的人。」而他愿立息用一切去换取她的信任。
「所以,不要放弃好吗?」
*
狄致奔第二天进到医院,就发现裴悦棠跟个没事人一样,好像昨晚的崩溃只是他的幻觉,而她倒像平常一样冷淡,冷静地处理着大小事务。
这到底是不是好事?
「这个药一天吃一次就可以了,三天后再回来复诊。」
见她正在对客人解释用药方法,他则假装在柜台边整理表格,同时偷偷观察她,直到一声过于尖锐的嗓音自门口响起,这才引起他的汪意。
「啊!狄副总!你怎么在这里?!」
这声音再大一点就可以跟立可对骂吵架了!这是第一个闪过他脑海的想法。
眼前出声的年轻女人就连打扮也跟立可的羽毛不相上下,一身花花绿绿又毛茸茸的名牌服饰,加上夸张的香水味,简直就是个活动什化瓶,手里还牵着一只近来因为名模喜爱而当红热卖的红贵宾。
「你是?」他看着对方五颜六色的脸,实在认不出她是谁。
「我是Debby啊。狄副总您更是贵人多忘事,上次我们在王董的酒宴见过面的。」
「抱歉,我真的不太记得了。」
大概又是哪位社交名媛吧?自从他发奋图强后,那种社交场合他平均三天就有一个,哪会记得那么多人,不过他实在不愿意再被人在这里叫副总了,他已经被排挤过了。
「请问你今天来诊所有什么事吗?」
「啊,对了,狄副总,你怎么也来这里?而且还在柜台帮忙?」Debby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该不会这里也是你们达飞集团开的?没想到你们多元化经营发展到这里来了。」
「不……」他顿时觉得无奈,但再度感到插不上话的挫败。
「不过这样也好,有熟人在我就安心多了。」Debby伸手拍了他一下,掩嘴笑了起来。「我啊,最近太闷,才两个月没出国就觉得无聊,所以从明天开始要去巴黎跟罗马走走,今天才会带我们家的小狗来寄放。」
「是这样啊。」终于讲到重点,狄致奔总算松了口气。
「好啦,狗就交给你们了。」Debby弯身一捞,把红贵宾往桌上一放。「顾一天多少钱?我现在一次付清。」
第6章(2)
「一天……」他还在看价目表,但一旁送走客人后就埋首于电脑萤幕前的裴悦棠却突然开口。
「一天一千,填单子。」她头也不抬的说道。
她非常厌恶这位客人。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换宠物了,之前还带过博美、米格鲁和拉不拉多到医院里来,每几个月就换一次,问她狗上哪去,她便说送人了,但多半是喜新厌旧的弃养,被人送来医院后,由狗身上的晶片查到她的名字,送还给她,她竟很困扰地带上门说要安乐死。
像这样的客人,她绝不手软,从她身上挖下来的钱,通通都是要拿去捐给协会处理她们这种人制造出来的问题。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是那么喜欢看见她跟狄致奔熟络的模样。
「咦?你们不是一天三百吗?」Debby指着墙壁上的价目表问:「为什么我的特别贵?」
「这要看是谁负责照顾。」她连正眼也懒得瞧她,只是转头问着同样一脸问号的拉不拉多。「狄致奔,你平常时薪多少?」
「很难讲,」他来这里根本没领薪水,所以她指的应该是在达飞集团的薪水吧。「大概几万吧。」他想了一下,以红利、年薪和股票的总和除以自己实际出现在公司的时数。
「时薪以万为单位的人帮你遛狗、洗狗,人事费用自然比较贵。」裴悦棠淡漠却理所当然的口气十分具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