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并不是一部好得要每次重看的电影,我只看过一次,还是当年北一女办的电影欣赏会!”她说。
“不是好与坏的问题,我很难解释,”他稚气地摸一摸头发,这一刻,他更不像个医生,只像个中学男孩子。“当年我念初中,迷‘史都华格兰杰’得不得了,凡是他演的电影都看,尤其是古装宫帏斗剑片,这部《古堡藏龙》是我看他的第一部片子,对我——很有一点纪念性,所以每次重映我都看,看得情节都可以闭着眼睛说出来!”
“你倒很念旧嘛!”她看他一眼。她很喜欢男孩子念旧,会给人很温暖,很忠厚,很忠实的感觉。
“是——我每次重看这片子,或许不是看电影,而是回忆我初中那一段时光的生活!”他说:“其他的事都很模糊了,惟独对这部戏记忆深刻,真是奇怪!”
“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去看一次!”她兴致奇好,根本忘了昨夜没睡觉的事。
“真的——啊!太好了!”他喜出望外。“你没有别的事要做吗?”
“陪你重温一次儿时旧梦!”她说。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她不该这么说,她不能再带给他任何希望。
“我会永远记住这意外的幸运!”他真诚地说。
她只好沉默,她说了这么糟的一句错话!
他们是走到“大世界”的,早场原本人少,何况这是一再重映的旧片,阎直没几个人。他们很容易地买了票,也立刻就可以进场了,两个收票小姐还懒洋洋的没睡醒似的。
他们在楼上第一排坐下来,四面八方都没有人,好像电影专为他们而放映的。
“你不是只为逛街而在街上吧?”他问。
“我送稿去报馆!”她笑。
“你总是自己送稿?”他望着她,很专注地。
“很少,有时女佣人替我送,有时思烈替我带去,我自己反而最少去!”她说。
“那么今天能遇到你,简直是巧之又巧,幸运又幸运的了!”他微笑。
李颖不便回答,很技巧地转了话题。
“听说芝儿近来常常和你在一起!”她说。
“芝儿?不,不是常常!”他立刻说,好像怕引起什么误会似的。
“为什么紧张?这没有什么不该啊!”她说。
“不——我只是希望如果有机会,如果可能,我劝一劝她,开导一下她!”少良真心说。
“芝儿个性强,她不大听别人的话!”她说。
“是——不过,有时也会接受一点意见,因为她知道我绝无恶意!”他说。
“她能听你的话,即使一点点也是好的!”她说。
“也不是说她有听我的话。”少良有点着急。“芝儿——她近来有点改变!”
“哦!改变?”李颖好奇地。
“她没有拍片了,化妆、打扮都不再夸张,即使言行举止也跟前一阵子不同!”他说。
“不拍戏她在做什么?”她关心芝儿。
“你一定想不到,她在学画,中国山水画!”他说。
“哦——真的?”李颖几乎不能相信,芝儿的个性——学画?她静得下来吗?
“我看过她画的,虽然幼稚,可是初学的已经很不错了,她的老师也很称赞她!”少良说。
“你真的知道得很多!”李颖笑起来。
会有这可能吗?少良和芝儿?世界上的事的确是很难讲的,对不对?
“你别误会,李颖,”少良脸红了,讷讷地不能成言。“芝儿来找我——我只是同情她,想帮助她,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没有误会什么啊!”她说。
“我——是很死心眼儿的人,”少良偷看她一眼,立刻垂下头。“我不容易改变,无论任何事上!”
李颖呆怔一下,少良可是指她?是说对她还没死心?他是这个意思吗?
“芝儿认为我的不战而退不应该,她觉得我太不够积极,”少民又说:“我想了很久,我觉得——她说得对!”
李颖皱眉,什么意思?芝儿说得对?
“无论如何,我会再等下去,直到真正绝望那一天为止!”少良认真地、郑重地说。
老天!李颖绝对没有想到,少良会借这个机会表示心意,他——他——该知道没有可能啊!什么才是真正绝望的那一天呢?她和思烈走进教堂?教堂——她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奇异的情绪,她从来没想过会和思烈走进教堂,真的,从来没想过!
“我不会为难你,麻烦你,但我有权等,是不是?”少良似乎鼓足了勇气。芝儿鼓励他的?芝儿为什么要这么做?芝儿该知道思烈绝不可能回心转意,即使没有李颖。“你们——会结婚吗?”
“我不知道!”李颖吸一口气,她不能表现出婆婆妈妈,她该是洒脱的。“有爱情,结不结婚都不重要,那只不过是形式!”
“对大多数人来说,形式还是重要的!”少良是在提醒她吗?
“那当然,我们到底是中国人!”李颖笑了。
“我劝过芝儿离开台湾,她似乎无意这么做!”他说。
“我实在很了解她的感受,她也很痛苦,我想——目前我们三个人都无法打破这个僵持局面!”她说。
“三个人都不让步自然不行!”少良摇摇头。
“然而谁该让步呢?”她垂下头。
少良默然,谁该让步?当事者都说不出来,他还能说什么?
“有一个问题,李颖,”少良犹豫着。“如果芝儿坚持不肯放手,你考虑过该怎么做吗?”
“顶多玉石俱焚,是不是?”她笑。
玉石俱焚?可是真心话?李颖!
☆☆☆
少良找到思烈家里去,令思烈十分、十分意外,少良不该有任何事和他有牵连的,他记得李颖说过,少良只是个医生。
“李颖不在?”少良坐下就问。
“等一会儿她会来!”思烈漠然说,他无法消除心中对少良的敌意。
少良四下张望一下,思烈正在看参考书,大概是预备明天的课程吧?他是个负责的客座教授。
“你一定很意外我来!”少良始终是温文的。“最近芝儿常来找我!”
“她的事与我无关!”思烈立刻说,又冷又硬。
“是,我知道,我不是说她,”少良慢条斯理,似乎胸有成竹,有备而来。“只是从她的口里,我知道她是绝对不会跟你离婚的!”
“那——又怎样?”思烈皱起眉头。
“我想告诉你,你无权拖李颖一辈子!”少良正色说。
思烈心中一震,脸色也变了。
“我想——你也无权管这件事!”他冷冷地。“只要李颖愿意,任何人无权说话!”
“你想过自己太自私吗?”少良凝视着他。
“我说过,自私与否是我的事,你管不着!”思烈沉不住气了。少良是来挑战的吗?
“我自然管不着,但是两个爱你的女孩子被你这么拖着,你的良心会安吗?”少良再说。他原是温文的人,这次却步步紧逼,绝不放松。
“我不会一辈子这么拖着!”思烈咆哮着。“我会解决,我一定会解决!”
“那么解决吧!还拖什么呢?”少良笑了。
思烈喘一口气,紧紧地盯着少良。
“我不明白,解不解决与你有什么关系?”他问。
“你知道我喜欢李颖,我想说的是——我并没有放弃,我一直在等,等一个有利于我的机会!”少良说。
“你——”思烈被激怒了,他完全沉不住气,李颖是他的,决不可能给少良任何机会!“你没有机会!”
“你可以不给我机会,”少良心平气和地。“但是你一直拖着,机会自然就会来,那时我是不会放弃的!”
“潘少良,你——”思烈的眼睛都红了,他那漂亮得令人心颤的脸上布满了杀气。
“不必激动,这原是公平竞争的事,”少良淡淡地笑。“爱的定义该是幸福,你爱李颖,你该给她幸福,如果不能,你不该占着别人的机会,李颖该拥有幸福!”
“我会给她幸福!”思烈叫。
“我希望你能,因为我也爱李颖!”少良站起来。
“你——不要跟我说这样的话,”思烈就快控制不住自己了,少良说爱李颖?他要杀了少良!“潘少良,你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一丝机会!”
“我绝对不怨,不恨,如果公平竞争失败的话,”少良说:“可是我绝不会让你自私地毁灭李颖的幸福!”
”你不要再说了,你可知道李颖绝对不会爱你?”思烈忍不住说:“那么你再说什么岂不多余?”
“我知道她爱的是你,所以我才心甘情愿在一边默默等待,”少良笑。“我不介意她爱不爱我,因为我对她的感情能包容一切,甚至包容她不爱我!”
“你——你莫名其妙!”思烈怒极了。
“我是莫名其妙,因为我看不惯李颖的爱情那么委屈,”少良也激动起来。“韦思烈,你不知道你现在抓在手心的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最好的女孩你还拖什么?你难道想拖到一切不可挽回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