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大厦外面奔出去,手心全是冷汗,她怎么从来没想到这一点?她是太主观了,写文章的人太主观了。她爱思烈,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所有的错全在芝儿,她该想到,思烈也可能伤害芝儿的,是不是?是不是?
她不该再横梗在他们夫妇之间,真的,母亲说的对,他若不和芝儿解决,她不能永远和他拖下去,她不能背着一个破坏别人家庭之名——天!报上那些暗示、那些影射,是否旁观者的不平之鸣?她是被自己的主观蒙蔽了吗?爱情真使人不顾一切了吗?
她听见背后有人追来的声音,她不回头,她不想回头,她不要回头。一定是上天故意安排她看见刚才的一幕,让她看见芝儿善良、真实的一面,让她看见自己惊人的主观和想当然。芝儿没有对不起她,她没有资格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芝儿的痛苦上,她能感觉到,真的能感觉到,芝儿也爱思烈!
“李颖,你——怎么了?”思烈追上她,紧紧地一把抓往她的手臂,她痛得心都麻痹了。
“我——还有一点事,”李颖努力使自己平静,然而那苍白失神的脸色瞒不了人。“我约了人!”
“李颖——”他的声音低沉、痛楚,像受了伤的野兽。“不要这样对我!”
“不——真的,晚上你来我家,我们再谈!”她避开他的视线,不敢看他。
“现在让你走,晚上我还能再见你?”他说。他那漂亮得令人窒息的脸上也是一片灰败,紧握着她手臂的手,却是丝毫不放松。“你误会了,李颖!”
“不,是你误会,”她急切想脱身。“我绝不在意芝儿在你家,更不在意她帮你做事,真的,我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女孩,你该知道!”
“那是——为什么?”思烈问。他固执、顽强得像一座永不移动的大山。
“晚上我告诉你!”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你不是说迟些会到我家吗?”
“现在说,我不能等到晚上!”他那焦急、痛楚是真切的,他的爱也是不可置疑,然而——他们有什么资格伤人?芝儿的反常,当明星、搞绯闻,岂不正因为受伤吗?“没有理由我不放你!”
“你——迟早都要放开我的!”她轻轻叹息。
他一怔,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他迟早都要放开她的,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是这么善良,你就不是韦思烈了!”她无奈地摇头,把视线投到他脸上。
他眼光复杂,他神情复杂,他的感情也复杂。李颖看穿了他的矛盾,看穿了他的犹豫,看穿了他的不忍,看穿了他的挣扎、争战,是吗?他不爱芝儿,他却知道芝儿爱他,芝儿所做的一切报复行为,就是因为他不爱她,他原可不顾一切的和芝儿离婚,他根本不必怕她,什么身败名裂呢?在外国,婚姻的离离合合还不犹如吃白菜?谁说教授就不能离婚?什么的代了呢?他所以不能断然下决心,是不忍再狠狠地踩芝儿一脚,他知道她会承受不起,芝儿内心绝不如外表那么泼辣,那么坚强。
“我宁愿你——这么善良,真的,”她轻轻地说,眼圈儿红了。“善良的人感情更真挚,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也值得骄傲!”
“李颖——”他低唤。那声音来自灵魂深处。
“我等你,晚上,”她轻轻拍拍他的手。“你一定能见到我,不过——我们都需要再想一想。需要一点时间!”
“我原想暑假一走了之的——”他摇摇头。“芝儿却似乎改变了,我——”
“离暑假还有五个月,我们还有许多时间,是吗?”她无奈地笑。“对她——我希望公平一点!”
“我也这么希望,只是——对她公平,就对自己、对你不公平了!”他黯然说。
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呢?
☆☆☆
晚上,思烈来时已将近十点,李颖的父母已回房休息,他是故意这么迟才来的吧?
经过了几小时的思索、考虑,他脸上的矛盾、颓丧、不安、恐惧都消失了,他看来是平静的,平静得如一池波纹不生的水。
他也穿了牛仔裤,和李颖类似的白色长袖厚T恤,胸前也有深蓝色的字。他比平日沉默,十分沉默!
为了不打扰父母,李颖带他到书房,那是李颖不轻易让人进入的地方。
思烈也是第一次进来,他坐在李颖平日假寐的躺椅上。张望一下,他说:
“不是我想像中的书房!”
“很乱,”李颖淡淡地。“我喜欢在凌乱中找寻灵感,书房太整齐、干净,我的脑子会变成一片空白!”
他望着她。就那么深深地望着她,似乎——以后他再见不到她了!
她的心一颤,再也强硬不起来,面对着的是她惟一付出感情的人,她为他眼中那掩不往的挫折所感,她的声音慢慢温柔了。
“下午回来——我睡了一阵!”她说。远远地坐在写字台的后面。那张横在他们面前的书桌,就像永难跨过的鸿沟。
然而——他们不是曾经心灵相通、灵魂相接吗?是的,他们现在仍是如此,那鸿沟——不是人为,是他们的良心,是他们的善良!
是不是这个社会凭良心的善良人总是吃亏呢?
“我——没有回家!”他摇摇头。是的,下干他追出来,依稀记得他是穿这身衣服。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表示没有再见芝儿,是吗?
“那么长的时间你去了哪里?”她问。
”你不会想到!”他淡淡一笑。“我在你家后山的山脚下,我一直坐在那儿!”
“思烈——”她的心都揉痛了。“你不必这样,我会更不安心!”
“如果你改变心意,你更会一辈子不安心!”他凝望她,他说这话是认真的。
“我没说——改变,”她吸一口气。“但是——今天看见芝儿,我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理直气壮,我内疚!”
“你完全没有错!”他跳起来,一直走到她面前。“就算错也是我错,你不能这么想!”
“思烈——”她觉得喉咙好干,好涩。“你是真看不出、感觉不出芝儿仍然爱你?”
“不要这样说——”他一把抓住她手臂,又颓然放下,他也矛盾,也痛苦,为这件事。“李颖,我是自作孽,自讨苦吃,翠玲说得对!”
“我发觉芝儿改变了很多!”李颖说。
“她改变——也不能动摇我的决心!”他雕刻般的脸,坚决得有如大理石。“我受够了!”
“我不想讨论和追问你们以前的事,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决定并非百分之一百对!”她温柔地说。
“我们一直这么想,只有困死自己而已!”他用力拍一下书桌。“人活在世界上总会做错事,不讨论对错,我们自己承担后果就是了!”
“那么,我们离开台湾之后,真能完全忘记以前的一切?”她悄声问。
“总要试试,和芝儿拖下去——我这一辈子就完了,”他激动地。”你不是答应过我吗?”
“思烈,不要激动!”她握往他的手,带他坐回那张躺椅。“你要记住,我是一辈子一心一意走一条路的人,无论任何因素都不能令我改变!”
“我们还是决定走,是吗?”他眼中闪出光芒。
“那只是形式上,那并不重要!”她轻叹一声。
有一阵短暂的沉默,他们都没有出声。
“最近——她真是改变态度,我怀疑她——并不存什么好心!”思烈突然说。
“芝儿不是那样的人!”她不信。
“无论她是怎样,我和她是决不可能的了。我已经清楚的告诉她!”他说。
“她说想回美国!”她说。
“别上她的当!”思烈咬着唇,他自然不能说芝儿要他一起回去。“她对你没安好心!”
“那又能怎么样?我只不过一个人,一条命!”她笑了。有时候思烈是很天真的!
“你有我!”他正色说:“不论你要不要,接不接受,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她看他,在不很明亮的台灯光线下,他脸上那浅浅的沧桑和成熟更具光芒,让人目眩神移,他还那样深情专一,她怎能——怎能断然掉头?
“我要,思烈,我要!”她柔声说:“我今天一直在矛盾,可是除了你之外,世界上没有其他我想要的东西,如果放弃你,我就一无所有了!”
“告诉我,下干看见芝儿,你可是忌妒?”他凝视她。
“主要是内疚,不安,”她摇摇头。在他深深注视下,她根本深陷得无法自拔。“当然——我会忌妒的!”
“总算承认了,”他抓往她的手在唇边一吻。“你那么一走了之,我真是六神无主!”
“你看看,”她伸出右手,手腕上一道深深的红痕。“这是你抓住我的手留下的,再用力一点,手就快断了!”
“我紧张!”他歉然地用手轻擦。“抓不往你,我不是万劫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