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报上有些隐约暗示的消息,是不是指李颖和你?”她突然问。
“你也知道?”他问。
“我有眼睛,能看报的!”她渐渐恢复平日的神态了。“是什么人在作怪呢?”
“不知道!”他摇摇头。
“你们一定以为是我,可是我可以发誓,我叶芝儿不会这么鬼祟,若是我,我会正大光明的开记者招待会!”
“我知道不是你,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是你!”他说。这是真心话。
“哦——”她相当意外。“不是我是谁?”
“我总会知道的!”他狠狠地。“我最痛恨暗箭伤人、见不得光的人!”
“要不要我帮你查一查?”她问。
“不必!”他冷哼一声。
“那——”她站起来,看他一眼。“我走了!”
拉开门,她大步走出去,她早已独来独往惯了,即使在美国时,思烈也对她漠不关心。
“等着——我送你!”在大门关上之前,他抓着车匙追来。“太晚了!”
她鼻子一酸,眼圈儿也红了,她却立刻戴了太阳眼镜,她不要任何人知道她的感受。
“明星和太阳镜是分不开了!” 她朗声说。
芝儿——唉!
第六章
农历年一过,天气就变得很暖和了,尤其阳明山上,似乎真的已嗅到春天的气息。
怕冷的李颖离开了她的棉被、她的床、她的厚重衣服、她的火炉,像个冬眠的虫儿,当春天来到,她又活跃起亲。
她又恢复了每天清晨梯田散步,吸收一点清新的空气和朝阳中的灵气,她那略显苍白、小巧精致的脸儿也染上了嫣红,所有的一切都像春草般的欣欣向荣。
春天将临,暑假是不是快到了呢?暑假!那会是她生命中最大的一个转折点。
也许因为有了希望,她不再把那些是非、谣言放在心上,随便让人家去说吧!既然不能禁止别人不说,沉默不语该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报上影射的写了几次,看她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也就无趣地停了手。
我们有些古老的谚语的确有道理,像这句——谣言止于智者。她不是智者,可是她够冷静,能沉默!她的生活过得平稳而快乐,她对所有的一切要求不高,只要思烈伴在身边就满足了,真的,因为他,她已再没有任何争强好胜的名利之心,甚至于她在打算《陌上归人》将是她最后一本书。离开台湾之后,她就一心一意的做思烈的好伴侣、好妻子,她不要有任何事来分心,她也绝不愿为其他人、其他事去花时间。
她又继续写《陌上归人》,写得不快,却能写下去。这本书真是随着她的心情在进展着,她自己也能在写出来的又字中看到希望、看到美满、看到幸福。她现在是朝这条美好的路写下去,她希望现实也一如小说,他们会有一个美满的结局,会吗?
芝儿说大团圆结局太俗气。俗气也罢,只要能和思烈在一起,即使目不识丁,即使去做一个无知农妇也无妨,她不在意俗气,她渴望圆满。
写完一段稿,心情出奇地好,她决定自己到报馆去一趟。好久没见主编了,去问问他对这个长篇的看法也好,也顺便拿一些读者信。
说去就去,她穿一件窄裤脚牛仔裤,一件白色印深蓝字的长袖厚T恤,随便拢一拢头发就出门。
“回不回来晚餐?”母亲追到大门口。
“我会打电话回来!”她嫣然一笑。
正好一班公路局班车经过,她跳上车,今天真是一切顺利。
她在计划着,送完稿之后径自去思烈那儿,先不给他电话,让他有意外的惊喜。反正时间还早,思烈就算要上阳明山,打电话去她家也会知道她不在。
思烈实在是很有分寸的男人,他永远不会做过火的事,他宁愿在外面吃晚餐或自己煎一块牛排,也不肯轻易做她家餐桌上的不速客,除非得到邀请。不像有些人,见过几次面就自来熟得像一家人,真叫人受不了!
☆☆☆
李颖到报馆里转一圈,找不到副刊主编,只好在收发室交了稿,匆匆离开。嗯——她站在马路上看表,还不到四点,这个时候去思烈那儿会不会打扰他?她知道他要看许多从国外订回来的学术性书籍,还要预备第二天的课——去吧!如果他没有空,最多她坐在一边不出声,她心中有股奇异的渴望,她要立刻见到他!
坐计程车到他家,看见他的“保时捷”停在那儿,他在家,她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大厦管理员对她点头微笑,她来过几次,他似乎也知道她是女作家李颖,所以对她特别客气,特别友善。
走出电梯,望见思烈家的大门居然开着,他在做什么?知道她要来,开了门欢迎?
刚想迈进去,听见里面传出一连串女人的笑声——很熟悉、很愉快的女人笑声。她呆怔一下,看见芝儿手上捧着一大堆报纸、杂志、空盒、空罐,从思烈睡房出来,芝儿穿着牛仔裤,上身一件大几码男人衬衫——思烈的吗?头上包着一条丝巾,那模样像一个正在打扫屋子的家庭主妇。
“我如果下定决心,一定会是最好、最称职、最出色的主妇,信不信?”芝儿笑着说。
没有人回答,却见思烈也捧着一大堆的废物、旧衣服什么的从卧室出来。原来——他和芝儿在大扫除,原来是有人在陪他,在帮他。
李颖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情形,思烈、芝儿不是像水火不相容吗?怎么——怎么——
然后,芝儿和思烈都看见了李颖,两个人都变了脸,芝儿是意外兼有些幸灭乐祸,思烈也意外,神情却是复杂又不安。
“李颖,怎么不进来啊!”芝几把手上的东西扔进一个大竹篓,又用手背抹一抹额头的汗,今天她脸上也只有淡淡的、含蓄的化妆。“我们正在大扫除,我不帮忙啊,思烈就弄得一塌糊涂,几个月前的报纸都在!”
她非常强调“我们”两个字,是个骄傲的主妇口吻。
“李颖——”思烈目不转睛地凝视她。“进来,我预备迟些去你家!”
他很尴尬,这种情形下又能解释什么呢?他真怕李颖误会,他真怕——李颖神色自然,淡淡地笑一笑,慢慢地走进来。
“我是送稿,顺便来看看!”李颖说。从她平静的声音里,根本听不出喜怒哀乐。
思烈也扔开杂物,不理会手上的灰尘,也不管衣服上的肮脏,他大步过来,紧握住李颖的手。
“你该打电话让我去接你!”他沉声说。
她淡漠地看他一眼,摇摇头。
“不想打扰你的工作!”她笑。
“怎么说打扰呢?”芝儿又搬一堆东西出来,她忙得非常起劲。此刻她看来和前些日子刻意塑造成的性感偶像不同,至少她是平易和可亲多了。“思烈根本没有事,吃完午饭我们就忙到现在了!”
思烈皱皱眉,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你——等我换件衣服!”半晌,他放开李颖转身走进卧室。
李颖慢慢在沙发一角坐下,目前的情形她不愿也帮不上忙,小夫妇俩同心合力地打扫屋子,那是一幅很美、很和谐的图画,不该有第三者加进去。
她——可是第三者?
她默默地看着芝儿把一竹篓的杂物拎出屋子,浑身是灰、浑身是汗地又走回来。芝儿显得很快乐、很满足,一种出汗出力,有爱有恨的真实生活光辉在全身闪耀,那种光辉十分感人,也令李颖非常内疚、惭愧,说不出的不安。芝儿和思烈可是因为她而弄成目前这样的?真是这样?
“李颖,我打算退出影圈了,”芝儿忽然说:“我算定自己红不起来,我不是真正适合吃这行饭的人!”
李颖不出声,芝儿的退出影圈和今天来打扫有关吗?
“我预备回美国,再念一点书或做事,”芝儿说:“我总也算是正正式式的大学毕业啊!”
“为什么突然有这决定?”李颖问。
“厌了!倦了!”芝儿用衣袖抹汗。“我有时常常自问:我到底在做什么?值不值得?”
“能看开、看透一些事是幸福,”李颖摇摇头,她忽然觉得芝儿和她之间的敌意淡了。“至于值不值得——我觉得只要自认做得对,得失并不重要!”
“对极了!”芝儿开心地笑。“我希望从头来过,我会有机会的,我知道!”
“我愿意祝福你!”李颖站起来。“替我告诉思烈,我还有一点事,我先走了!”
“李颖,你——”芝儿错愕地叫。
李颖已大步走了出去,正好电梯停在这一层,她立刻就落到楼下。
就在这么刹那间,她心中有做错事的强烈感觉。思烈和芝儿之间的恩怨、爱恨,她只知道片面,是思烈告诉她的,再加上芝儿回国后的表现,她就绝对相信了他口中他们之间的一切。然而——真是这样的吗?她知道思烈绝不会骗她,可是芝儿的感受呢?芝儿也会有理由的,是不是?看他们夫妇今天这样融洽地相处,再复合——也不是全无希望,她实在不该——不该全无考虑,无条件地投向思烈。爱情是一回事,道义是一回事,换一个观点,换一个角度来看。她会不会是介入别人婚姻中的反派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