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走就走,谁会拉往你不放?”他冷淡地。
她又皱眉,分明对他的话不满,却没有表现出来。
“你不和我一起走?”她说得近乎天真。
“我?”他笑起来,那种带讽刺的笑声,很令人受不了。“为什么要和你一起走?我们已经分居了!”
“我——思烈,”她困难地咬着唇,犹豫半晌,矛盾半晌。“以前的一切我们能不能忘了它?我们——可有机会从头来过?”
“你——”他惊愕得不能置信地站起来。“不要跟我开玩笑,你回去吧!”
“我不是开玩笑,真的,相信我,”她轻轻叹息。“思烈,以前的一切,是我太任性了!”
思烈呆立在那儿,他被弄糊涂了,芝儿不是开玩笑的!然而她又岂是肯认错的人”而且就算她认错、她后悔,事情也绝对不能挽回了,绝不能!感情岂是可勉强的!
“我们不能再这样互相伤害下去,”她摇摇头,悔意的确在她眼中扩大。“思烈,只要我们能真正抛开以前,我相信以后我们会快乐和幸福的!”
“不会!绝对不会!”他低沉地吼着,冷漠的脸庞也涨红了。“我们个性根本不适合,任何一方面的勉强迁就,也改变不了结果,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他好久,好久,以她的个性——她竟完全不发脾气、不动怒。
“思烈,你对我的成见真是那么深?”她悲哀地问。
“不是成见,你我根本不适合!”他断然说。
“当初结婚之前你考虑过这不适合吗?”她细声地。不是咄咄逼人,却像哀哀细诉。
“没有!我们的婚姻原本就是错误!”他说。他不看她,他要使自己的语气更坚定些。
“为什么我们不想办法——弥补这错误呢?”她吸一口气,或者——她是真心希望挽回一切吧?
她不能控制心中猛烈的妒意,那就表示她仍然深爱思烈,但这爱——还有更好的表达方式吗?她原是骄傲的女孩。她今夜已经一脚踩扁了自尊,她希望挽回。“我们都错过,这不该只怪单方面,是不是?”
“不必补救,所有的错在我,是我一手造成的,”他完全不理会她的低声下气。“我相信分开对大家都好!”
“你认为分开一定对大家都好?”她问。仍是平静的,有一种大彻大悟的味道。
“至少不再有伤害!”他沉声说。
她沉默了一阵,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今夜的态度一直都异于平日。
“我伤害了你吗?思烈!”她问。
思烈雕刻般的脸上有一丝细微的变化,他努力地克制往了,是谁伤害了谁呢?
“不必讨论谁伤害谁,我的目的是——结束这段不适合的婚姻!”他生硬地说:“我不勉强你同意离婚,无论如何我们已分居!”
“她——肯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你?”芝儿问。“她”自然是李颖,提起李颖的名字,芝儿似乎也累了。
“我们没有想过这问题!”他不能让芝儿知道半年后他们将离开的事。芝儿现在绝对正常,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会发了疯一般?“目前这样很好,她是个注重精神满足的女孩!”
芝儿摇摇头,自嘲地笑一笑。
“我根本比不上她,她是幸福的!”她说。
“我早说过你们不需要比较,你们根本不同——”思烈认真地说:“我对不起你,我也不适合你,以你的条件,我相信能找到更好的男朋友!”
“更好的?有吗?”她又笑了。
“我们——哎!我们不谈这个问题,太晚了,你还是快回家!”他一下子烦躁起来,报纸上那些消息可是芝儿故意透露的?若是她——她又何必装出这副可怜兮兮、委曲求全的模样呢?她的目的是什么?
“好,我回家!”她很爽快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以前我的态度一直不好,我想改变一下,或者——你愿考虑我说的话?”
“不,芝儿,在我心里我们那一段婚姻已经——死了,我们再也没有可能在一起!”他严肃、认真又肯定得无与伦比。“如果你愿意——离婚,我会万分感激,真的!”
“只是——这样?”她失神地望着他。
她今夜真是不同,难道她又受了什么打击?她的电影事业很不顺利?
“芝儿,你——那个圈子你还是不要再待下去了,经济方面我绝对可以负担你!”他真心地说。毕竟,他们曾是两年的夫妇,看她这模样,他很不忍。
“电影圈子难不倒我,”她自负地笑了。“也不是钱的问题,大不了我还可以回台中的家!”
“但是你看来——”他摇摇头,不让自己说下去。
“你还有点关心我?我很开心,”她又笑。“昨天我爸和妈都到台北来了!”
“哦——”思烈无言以对。她的父母该是他的岳父母。
“爸很生气,是为了报上的那些绯闻,”她叹一口气,在大门边的沙发坐下来。“他说是我对不起你!”
“不——唉!我明天去看他们!”他为难又矛盾地。
“他们回去了!”她自嘲地摇头。“他们不明白,那些绯闻有几成是真的呢?这是宣传世界,要名不要命,可惜大多数人都信白纸黑字,我也不想分辩!”
“为什么不解释?”他很意外。
“事实上也是我坏,我不好,我对不起你,”她耸耸肩。“红杏出墙的妻子,是不是?”
他皱眉,低头无言。无论他处在什么社会,他拿什么护照,他生活在如何先进、新潮的国家,他依然是中国人,这一点是永远不能改变的,他内心仍然存有传统观念!
“我愿意他们认为我对不起你,”她再说:“事实上,你一直在他们心目中有最好的形象,我不想破坏!”
她内心也有善良、可爱的一面,是不是?只是——人生的事就是这样,有的地方转进了死角,就一辈子也转不出来了。
“该多留他们住两天!”思烈不知道说什么好。芝儿的父母对他很好,不能因为芝儿而抹煞了他们对他的感情。
“他们不愿意,也不习惯繁华的台北!”她摇头。
“是他们——要你回美国的?”他突然想起来。
“我自己!”她摇摇头。“回台北的这些日子我好累,我觉得心境一下子老了十年!”
“但是你曾经诅咒美国平淡的生活!”他说。
“人是会要的!”她摇摇头。“没有今日的累和心境苍老,我怎能了解平淡的好处!”
他很想告诉她太迟了。迟得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他没有说出来,他不忍再打击她。
“然而经历了耀眼生辉的生活,又岂是那么容易归于平淡?”他摇头。
“思烈——”她犹豫着,矛盾着,内心激烈地争战着。“只要你肯——我回美国之后一定彻底改变,一次的教训已经够了,我不会再错第二次!”
“我——抱歉,芝儿!”他摇摇头,诚挚而坦然地望着她。”勉强的感情会很痛苦,我不想再试!”
她失望地呆怔了一会儿。
“我们真是再无希望?”她低声问。
“芝儿——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他说得困难。或者他也有些了解芝儿内心的爱恨相缠,然而谁在感情上不自私?虽然他对芝儿颇有歉意,经过了两年的痛苦婚姻,他今天才找到幸福,抓牢爱情,他没有理田为她放弃。最大的原因,他不爱她,或者喜欢过,却不是爱!“我们是不可能再共同生活的!”
“我明白!我明白!”她黯然点头。“爱情原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其中没有怜悯!”
“我——曾经很喜欢你,却不是爱!”他吸一口气,勇敢地说了。“我真的抱歉!”
她沉默良久,直到收敛了眼中最后一丝泪影。她是骄傲的,她爱,她却不能乞怜,她是那么痛苦,那么矛盾,她不能恨李颖吗?她不能忌妒吗?李颖得到了思烈全部的感情,而她——比乞丐还不如!
“你真的很爱她?”她问。今晚她始终没有激动,没有过分的言行,她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好?她可是终于想通了?终于死心了?
“我愿为她放弃一切!”他想也不想地就说,而且肯定、坚决得令人心颤。
“包括事业、名誊、金钱?”她再问。眼中的光芒开始慢慢凝聚。
“是的!”他说:“我曾拥有过一切,可是我不曾快乐!”
“她也肯为你牺牲一切?”她不放松。
“感情是互相的,是双方面的!”他含蓄地,不直接回答。“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知道多一点才能考虑值不值得成全你们!”她笑起来,笑得非常特别。
成全?思烈以为自己听错了,芝儿说成全?
“芝儿——”他激动起来。
“我只说考虑!”她立刻打断他的话。
“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感激你!” 他望着她。芝儿原也是个美丽、单纯的女孩子,是他伤了她的心,令她变成如今的模样吧!爱情有时候不只不可爱还异常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