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所有的医生都该是独身主义?”他反而笑了。
她眉梢上扬。这个有颗犬齿的医生竟然没有被她激怒,这倒真不容易。好胜心和恶作剧的念头一起冒上来,她笑得更神秘。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对做爱是否味同嚼蜡?”她压低了声音说。
潘少良摊开双手,好半天都说不出话,只能摇头苦笑。对李颖,他是服了。
“我不会被你激怒,被你气跑的,”他逼得摊牌。“我会很有耐心和信心,现在让我们先停战,如何?”
李颖不置可否地笑一笑,挺着大肚子的翠玲匆匆走过来,她拥着李颖的肩坐在旁边,神色奇异地指着荧光屏的画面上。
“你看,那不是她?”她的声音又是惊讶,又是意外,还有更多的不能置信。“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李颖的视线一接触到荧光屏上的那个“她”,脸色立刻就变了,变得连一丝血色也没有,眼睛也睁圆了。她——叶芝儿?是她吗?她怎么会在电视上出现?她不是说远在天之涯,海之角吗?她——怎么会又回到台北?
“是不是她?”翠玲轻轻地摇晃李颖。“我也不能相信,但——实在太像了,连走路,连一举一动都像,还有她下颚的那粒痣——”
李颖甩一甩头,仍不能使自己振作起来。看见芝儿,她的五脏六腑都被掀空了一样。如果芝儿回到台北,那——那——
“李颖,你说会不会——”翠玲猛然住口。她发觉潘少良正诧异地望着她们。
“喂——”屋子另一端的周筱明突然怪叫起来。她也是翠玲和李颖的大学同学。“你们看,电视上那个表演时装的模特儿可是芝儿?叶芝儿?她怎么会在台北?”
筱明这么一叫一嚷,把李颖的思想、灵魂都给唤回来了,她的眼中迅速凝聚了一抹戒惧——是戒惧吗?然后,她的脸色变得出奇地冰冷,出奇地严肃,那一丝潇洒都已不知去向。
是叶芝儿,谁都看得出是芝儿,她下颚上那粒痣是商标,还有那些惹火又夸张的动作,那副自以为了不起、高人一等的神情,是她,绝对是她!她回来了,那么——
李颖发觉几个同学的视线都偷偷射在自己脸上,那些似乎带着同情又惋惜的眼光像热辣辣的迎面一掌,掴得她四分五裂,但——她必须坐得直直的,她必须有一丝微笑,她必须更自然——她做到了,她淡淡地笑起来,笑得那般自然可人,把严肃和冰冷都溶化了。
“是叶芝儿,”她似乎不经意地说:“还不到两年,想不到她就回采了!”
“她这枝儿、叶儿一回来,台北可就更多姿多彩了!”翠玲耸耸肩,又拍拍李颖。“一回来就上电视,是对我们这群老同学打招呼?或是示威?”
李颖只是笑,什么也不说。因为她发现潘少良的视线长长久久停在她脸上没动过,她不能低估了这个有颗犬齿的医生,她不想给自己添加麻烦。
翠玲和李颖是最知心的朋友,她皱皱鼻子,挺看大肚子过去把电视“啪”的一声关了,还重重地哼了一声,她那神情明显的对叶芝儿有敌意。
“台北市就快掀起另一阵血雨腥风,等着瞧好戏吧!”翠玲说得很是幸灾乐祸。
“血雨腥风?!”少良凝望着李颖。“那个什么枝儿!叶儿是拍武打流血片的?”
“这是翠玲的夸张和幻想力,”李颖还是笑,却笑得辛苦。“芝儿和我们是同班同系,是系花!”
“她是系花,你是校花?”少良半开玩笑。
“我是一根草!”她漠然地。
“疾风中的劲草!”他加了一句。
“如果在疾风中。我是蒲公英,一下子就吹散了,散得连一陌上归人丝痕迹都没有!”她说。
他沉默片刻,温厚的手掌轻轻放在她纤长的手上。
“我有这耐性,我走遍天涯海角去替你找回失散的每一丝花瓣,”他深沉又诚挚地凝视她。“我要你完整!”
李颖轻轻一抖,他的手掌像一块烙手的铁,他的话像一根刺心的针,她害怕地退缩了。
“对不起,我——”她站起来,抓紧了皮包,转身抓住正在一边的翠玲。“我想回去了,我——我还有一段明天要交的稿,我得回去写,我——”
“我送你!”潘少良不只有耐心,他还勇往直前。但是他不知道,他可能碰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我今天值夜班,也该走了!”
翠玲看看李颖,又看看少良,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好,少良送你,反正顺便,他有车!”翠玲很高兴的。“少良,你得感谢我给你送大作家回去的光荣!”
“要不要我报答你!”少良笑。
☆☆☆
李颖和方同文及几个老同学打过招呼,匆匆走出大门。她没有坚持不要少良送,送她回家又如何?她是绝不可能接受他的,她——她——怎么说呢?除却巫山?
少良的白色宝马二〇〇二停在楼下,她坐上汽车的时候已经绝对冷静下来。她只说了地址,就不肯再出声,一直从四维路到她家的阳明山。
“你家园子好大,环境好静,是写作的好地方!”他由衷地说:“现在的人都流行住阳明山!”
“不是流行,”她推门下车。“我家在这儿住了快二十年,我不是个跟潮流的人!”
“叶芝儿是?”他盯着她看。
她呆怔一下,用力关上车门,转身疾行。
“你为什么不去问她?”她扔下的一句话。
她,叶芝儿。
☆☆☆
韦思烈把他那辆心爱的银灰色“保时捷”跑车停好在大厦楼下的停车场里,才抱着超级市场买来的大包食物上楼。他往在十楼,是这座大厦的最高一层,将近七十坪的房子不能算太大,他一个人住里面却也显得冷寂。
房子是租来的,连家具、摆设都是租的。他是美国回来的客座教授,合同签的是一年,一年以后的去留未定,所以没有买房子的打算。
他用钥匙打开大门,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浓郁的香水味,他还看见卧室里的灯光。在门边微一迟疑,那两道浓眉已郁结起来,充满男性魅力的性格脸孔上一片冰霜。
他把大包食物送进厨房,扔开车钥匙,这才慢慢地走向卧室。他有六呎高,不瘦不胖,颇有健康的运动家线条,他那雕刻一般的脸孔和那比海更深更冷的黑眸,很令人惊心动魄。
他的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子,性感的发型,性感的姿势,还有那野得狡猾的眼睛,她称不上很漂亮,却是时代尖端,充满爆炸性的形象。
“你来做什么?”思烈毫不客气地瞪着床上的女孩。
“嗯——家里的晚餐不对口味,而且有个宴会,想要你陪我去!”女孩子一翻身坐起。
“没空,”思烈脸无表情,冷冷地指着大门口。“你找别人陪你去!”
“韦思烈,你敢!”女孩子扭着腰站起来,凶悍的模样像泼妇。“你一定要陪我去!”
思烈冷然看她一眼,转身走出卧室。
女孩子赤着脚追出采,从背后一把抓住思烈的手臂,他反应迅速地一把挥开她,任她踉跄地倒在沙发上。
“不要拉拉扯扯,我们已经签了字分居,我现在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说。
“分居又怎样?我喜欢的话随时可以回来,”女孩子狡猾地笑陌上归人起来。“名义上,我还是韦思烈太太!”
“分居是你提出的!”思烈又气又怒。
“自然是我,”女孩子笑得花枝招展。“我喜欢变化,喜欢刺激,分居可以刺激我,可以令我生活起波涛,不分居才是傻瓜!”
“那么你去追寻变化、刺激、波涛好了,我这儿只是一成不变的死水!”他嘲讽地。“你走吧!”
“如果不清楚你是一成不变,我怎么会要求分居?”她眨眨眼,好得意似的。“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可以占有你!”
“你快走,”思烈脸都气青了,偏偏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你不要惹得我真发火!”
“真发火又怎么样?”她挨近他。“像在美国一样?打我?”
“叶芝儿,你——”他重重哼一声,大步返回房里,并迅速反锁房门。
☆☆☆
这惹火的、性感的、野性却又狡猾的女孩就是叶芝儿。李颖、陈翠玲她们的同学,一个思想新潮邪气,行为怪异的叛逆的模特儿。她随着结婚两年又分居的丈夫韦思烈回国,展开了她多姿多彩的社交生活,同时又好像对思烈并未忘情,纠缠不清。他们并设有住在一起,却又三天两头的来找他,诸多要求,借故逗留,使得思烈这个退职丈夫烦恼不堪,却又无可奈何。
事实上,她名义上还是他太太,他不能太拒她于千里之外,以她的脾气,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他是大学电机系的客座教授,无论如何要顾及自己名誉、面子,所以内心尽管痛苦、厌烦,表面上只能忍耐,他实在不想成为报纸上社会版的头条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