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些事不能安排,好像爱情”他说。然后,就挂上电话,没有说再见。
再见与否——缘分也是不能安排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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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颖也轻轻放下电话,少良是个知情识趣,很有风度的男孩子,她实在很喜欢有这么一个朋友,不过——正如她说的,他来迟了三年!
思烈并不在她这儿,她这么对少良说,只不过令少良死心,她不想敷衍少良,耽误少良,他不再是十八、二十岁的男孩子,他应该找一个理想的对象,组织一个温暖幸福的小家庭。这个对象不是她,她应该早些表明立场,她认为自己做得很对!
至于思烈,她也不知道往后的发展是怎样,结果是怎样,这一刻——她觉得那已不怎么重要了,真的!因为她已真真实实地在这一刻得到了他,他的全心全意,他的全部感情,甚至——她已触摸到他的灵魂!
她很满足,非常非常满足,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竟然一下子来到她手中,而且——是她渴望、思念了三年的,她怎能不满足呢?那满足的感觉越来越高涨,已经满溢了出来,已淹过了她整个人——她曾经想,若她在这个时候死去,是不是最幸福的人呢?
她回到卧室加了一件牛仔布和格子绒做的双面风衣,走进了初冬的黄昏中。
才转进园子后面的小径,就看见倚墙而立的思烈。这一阵子他们几乎每天见面,每一次他来到,都能带给她一种绝对不同于昨日的新鲜喜悦,他是那么出色,又那么可爱的一个男人!
他不再是那种阴冷黑白分明,也不再是那种淡淡的浅米色,他穿一件铁锈红的丝绒翻领运动衫,一条鹅黄色的牛仔裤,那样的温暖,那样浓浓的喜悦。男人的衣服总能代表男人的心情,是不是?
“迟了些,嗯?”他用眼光迎着她。他那黑眸,像永恒的深海,能埋葬所有的女人。
“接了一个电话,”她看他一眼,把手臂伸进他臂弯里。“潘少良!”
“他还打电话来做什么?”他皱眉。他会忌妒?他这男人中的男人。
她摇摇头,微笑不语。他不在意芝儿的桃色新闻满天飞,却忌妒李颖一个普通朋友的电话。她喜欢这种感觉,他忌妒表示他在意,他是绝对在意她的,是吗?
“为什么不说?他打电话来做什么?”他低吼。本来低沉雄浑的声音更添力量。
“芝儿去找他,说了一些话,”她仰望着他,淡淡地微笑,微笑虽淡,却是发自深心,发自灵魂,发自每一个毛孔。“一些——并不重要的话!”
“什么话?”他停下来。夕阳斜斜地映着他的侧面,雕刻般的脸孔格外生动。“她发疯了?”
“我们不能制止人家不说,不听,是不是?”她心平气和地。“于是我就承认一切!”
“你对潘少良承认?”他眼中光芒一闪。
“他不会再来麻烦我了!”她笑。有一丝纯真的稚气。
他想一想,笑了起来。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发狂地忌妒过潘少良!”他说。
“他只是一个医生!”她摇摇头。“我对医生十分敏感,我怕他们过分了解人体!”
“孩子气!”他吻一吻她的头发。“青草味!”
“我原是草,又普通,又不惹人注目的草!”她说。
“是一株骄傲的草!”他摇摇头。“孤独又骄傲,一开始就耀花了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总是跟着芝儿转!”她抿着嘴笑。
“我若不跟着她转就逃不开你的压力,”他轻轻叹一口气。“你骄傲得从来不知我存在似的!”
“你难道不是骄傲?”她拍他的手臂。
“不是骄傲,是害怕!”他说:“我怕自己会被埋葬在你的骄傲里,我只能——逃!”
“带了芝儿逃?美丽的逃亡嘛!”她开玩笑。
“芝儿早就知道我的心,”他又摇头。“她也骄傲,所以才肯嫁给我!”
“目的是对付我?”她心情好得出奇。“其实——那个时候我也有些知道你心中想什么,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总守着芝儿!”
“我也不懂,”他叹气。“骄傲的人往往被骄傲误了,逼自己走进死角!”
“没这么严重,死角!”她摇头。“芝儿知道你每天来吗?她会怎样?”
“不知道,我不在乎她!”他皱眉。他这种人是适合皱眉的,他皱眉比笑更引人,那会显得深沉,成熟。
她想一想,再摇摇头。
“芝儿其实很无辜!”她说。
“是我一个人错?”他又皱眉。
“我们两个人的错!”她想也不想地说。
“很好,”他笑起来。“有你和我一起承担对与错,就是下地狱也没关系!”
“芝儿跟你结婚——只为对付我这么简单?”她怔怔地想。“她不会这么傻!”
“自然也惩罚我!”他说。
“她也爱你!”她说。立刻点头。“对,她爱你!”
“她若对我有一丝爱情,就不会那样折磨我,”他眼中渐渐凝聚了一抹阴冷。“她是个自私的女孩子,极端的自私,她只为自己着想。”
“不会,若无感情,结婚对她有什么好处?”李颖说。
“她——不要好处,她说过,要让我们一辈子没有希望在一起!”他脸上浮起一抹暗红。
“她真——这么说?”她皱起眉头。她拼命地搜索记忆,芝儿是这样的人吗?
”她是毁灭狂,她得不到的,宁愿毁了,大家都得不到!”他说。
“你们——为什么分居?”她问。这个问题在她心中转过千百次了。
“合不来!”他摇摇头,似乎不愿深谈。
“这么简单?”她观察着他。“我不信。”
“当然——也有另外一些原因,不过——与你无关,”他凝望着她。“我从来没想过,不,是不敢想像,我在你面前还有希望!”
“是谁提出的?她或你?”她再问。
“我!”他转开了视线,他在隐瞒什么吗?
“思烈,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实话?”她握往他的手。“你说过,下地狱我们也一起!”
他脸上又浮现了暗红,好一阵子,才慢慢说:
“结婚以后,她——并不安份!”
“不安份?”李颖吓了一跳。“在美国?”
他点点头,再点点头。
“内心里我是个很保守的人,也固执,”他难堪地说:“既然结了婚,就该好好维护这婚姻,但是她交很多朋友,多数是洋人,我不能忍受!”
“芝儿——会这样?”李颖不能置信。
“这是事实,”他显然是痛苦,有这样的太太哦!“于是我提出分居,她同意,就是这样!”
“为什么分居而不干脆离婚?”李颖天真地。立刻发觉说错了。“抱歉,我无意——哎,我不知道该怎么讲!”
“我是要离婚,她不肯,说她那么做也只为惩罚我,”他苦笑地摇摇头。“我做了什么事要她这么惩罚呢?”
李颖不响,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后我申请回台湾,她也要跟回来,”他说:“回来之后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在容忍她,两年的婚姻生活,回想起来真和下地狱一样。”
“她也并不快乐!”李颖说。
“她自找的!”他厌恶地。
“她会不会真是——心理不平衡呢?”她思索着问。“你们的婚姻一开始的基础就不健全!”
“不能以你写小说的眼光来看!”他不同意。
“小说不是反映人生吗?”她反问。
“反映了多少?绝大多数是美化兼夸张了。”他摇头。他也有固执的时候。“就像你的《陌上归人》男主角,现实中人若有他的一半好就不得了!”
“你怎么知道在我眼中你不是这样?”她凝望他。
他呆怔一下,眼中的阴冷渐渐融化了,为她而融。
“不要美化了我,”他真诚地、深情地说:“否则到有一天你发现真实的我不过如此时,我怕你会失望!”
“我觉得真实的你比我写的更好些,”她由衷地说:“我写的你只是表面化,我写不出你那种味道,那种看起来有丝邪却绝对正派又善良的味道,我不是个很好的作家,我太主观,我的笔也不够尖锐!”
“不管你是不是好作家,你这样的女孩是我一直追寻的,”他轻轻揽住她。“我不会再放手!”
“万一——环境不许可呢?”她问。
“不,不会,绝对不会,”他吼起来。“我不许环境不许可,我不答应,你不能说得这么残忍!”
“可是我说,是——”
“不许说了,”他一把抓住她。“我再不放过你,李颖,上天下地你得跟着我!”
她很感动,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强硬的男孩。
“是,”她吸一吸发酸的鼻子。“上天下地我跟着你,我们不管环境,不理会任何情形!”
“这才对,”他展颜笑了。“我们已经错了一次,绝对不可以再错第二次!”
“谁知道这第二次是不是错呢?”她低声说。她是说给自己听,她并不想让他听见。事实上——他们这一次,谁知道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