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现在明明还只是夜晚,她也不过才刚闭上眼睛……
朱倾城霍地张大眼睛,眸子转了一圈,继而不敢置信地慌张跳起来,还叩地一声,头顶撞上贴身丫鬟喜儿的下巴。
疼得喜儿泪水直枫,一手捂著下巴蹲到地上。
“真是疼死喜儿了……公主哪,您再气再恼再不想起床,也不能用这种方法来惩罚奴婢呀!”
没理会哀号中的喜儿,也没去在意自个儿头顶的痛楚,朱倾城只是用不敢置信的眸光,来回直打量著四周。
这里是凤仪宫,不是仁寿殿?
现在是白昼,并不是夜晚?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朱倾城彻底困扰了,难道说有关于仁寿殿的一切全都只是……一场梦?
但,世上能有梦真实成那个样的吗?
她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描绘出那叫“魅”的男人长相,以及那双饱含著邪气的蓝色眸子。
她往身上一瞧,看见了那袭还罩在身上的银缕睡袍。
她往脚下一瞧,看见了那双还沾著夜露没脱的鞋。
所以,她是真的真的曾经下过床。
也是真的真的,跑到仁寿殿那里去了。
可无论再如何感到惊讶,全都比不上她之后得到的消息。
仁寿殿里传出了噩耗——
年庚二十八的宁妃于睡梦中骤逝,无疾无痛,无原无由。
第四章
在活了十一个年头后,朱倾城,终于头一回遇上她会害怕的事情了。
她亲眼看见了一只梦魔在她面前,夺走了一条宝贵的、她所熟悉的生命!
难道……那家伙昨晚往宁妃额头上盯视的举动,正是在勾出她的魂魄?
生平头一遭,朱倾城领略了什么叫害怕。
但除了害怕之外更强烈的感觉叫生气,她气自己没能够及时阻止憾事,更气那家伙视人命如草芥!
不顾她娘亲懿妃及内侍宫娥们的阻止,朱倾城狂奔向仁寿殿,再罔顾了太医们的劝阻,将覆在尸体上的白布给一把掀开了。
果真是宁妃!是那亲切和蔼、红颜命薄、疼她入心的宁妃!
朱倾城不信地伸指去探躺在床上的人儿的鼻息,却是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所以不是玩笑、不是误会,宁妃是真的死了?她真的死了。
她死了!就在昨儿个夜里!
但最令人不解的是,在那光洁如雪但已现僵冷的丽颜上,竞停留著一抹神秘的笑容。
是的,她在笑,而那正是朱倾城昨夜就曾见过的笑靥,一抹在宁妃生前久违多年的笑靥。
虽然看见宁妃的笑容,她还是忍不住滴滴答答地落了泪,一来不舍,二来懊悔,她恨自己没能够及时阻止那坏蛋,害她失去了个好朋友。
“快别这样,公主,见您伤心,宁妃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的。”
说话的是年高德邵、面慈心善的老太医欧阳回春,但见朱倾城一个劲地埋首痛哭,他只能温声再劝。
“公主,老臣说的是真的,您瞧瞧宁妃走得多安详,笑得多开心,她生前就是个体贴的好人,想来也是不想在她死后,让活著的人为她伤心吧。”
“你不懂!你不懂!”解释不出原因的朱顿城却怎么也压不住伤心,只能—个劲地猛摇头哭泣,“你们都不懂!”她发出尖叫。
“是的,我们都不懂。”欧阳回春伤怀的接口,“宁妃娘娘走得奇,即便凑集了咱们在场这么多人的智慧及经验,仍得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公主,您还小,日后自会明白,人生在世,不单是求生下易,求死其实更不容易,更遑论要死得欢欣自在了,人活著的最终目标不就是在寻求解脱?求能够及早离苦得乐,脱离苦海,获得真正的身心自由,现在宁妃娘娘得著了,她无病无痛地走,自在逍遥,咱们应该要为她开心,而不该过度伤心才是。”
听不懂!听不懂!
她不但听不懂,也根本就不想懂!
朱倾城掩面哭著跑走,在奔到仁寿殿外时,恰好看见殿前一排萎垂的花朵。
是昙花!也是她昨儿个夜里会上仁寿殿的原因。
原来,昨夜昙花已开尽,甚至也已经凋萎了。
原来,花凋人逝,竟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
一阵难过作呕席卷上来,朱倾城不敢再看向垂萎的花,转头再跑。
她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整日,别人都当她是伤心宁妃的骤逝,可她自个儿清楚,她是在盘算,夜里的那个约,她究竟赴还是不赴?
夜里刚掌了灯,朱倾城的决定也作下,她决定了,别去招惹那只梦魔了。
于是她遗走了会扯鼾的王嬷嬷,唤来了喜儿,甚至还吩咐喜儿将临时搭起的卧铺紧邻著她的床。
对于她提出的要求,她身边的人初听及都很惊讶。
但在想起宁妃的无故骤逝,公主的心伤,于是将这两件事给连在了一块,虽不免有些惊讶公主的胆子变小了,但这种话,也只能够想想,可没人敢说出来。
在该睡的时候朱倾城上了床,没了会扯鼾的王嬷嬷,却来了个太过仔细小心翼翼的喜儿。
听见朱倾城在床上翻来覆去,像是睡不著似地,床畔冒出了小小的声音。
“公主……您睡不著?”
“别出声!”朱倾城闭眼斥道。
喜儿不敢再开口,快快用手捂住嘴,就这个样子地,屋内又安静了好一阵。
但即便喜儿没再出声,朱倾城却仍可从那努力压抑著,浅缓的呼气吸气声,以及它的频律,感觉出这丫头还醒著,怕是想要等到主子睡著后,确定不会再有差遗时,她才敢松懈下来地睡吧。
即便喜儿的呼吸声已是经过压抑再压抑的了,偏偏夜太深、人太静,只要认真点竖耳倾听,还是可以听得见。
只是想来,没人会无聊到去数别人的呼吸次数吧。
平日的朱倾城也不会,要不她也不会容忍王嬷嬷的呼噜扯鼾声了,但今夜的朱倾城却不一样,她只想找碴!
她睡下著,她很痛苦,她只能一直数、一直数,数到了一千、数到了一万、数到了一千个一万、一万个一万,数到了她头昏脑胀,几乎快要疯掉。
“你的呼气声很吵耶!”
朱倾城终于忍不住了,边大吼边坐起身来。
“可是公主……”喜儿慌张坐起,语带委屈,一边颤著声音一边暗暗抹泪,“奴婢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在控制了……求求您别叫奴婢不能呼气……呜呜呜……因为那样是会死的……奴婢老家还有年迈双亲及年幼弟妹……呜呜呜……”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朱倾城打断她的话,将小脸埋入掌心里,“你出去吧,回你自己的房里去睡觉。”
“那……公主……要不要让奴婢去唤悦儿或是庆儿过来……”
“都不要!今儿个夜里,本宫不想再听见任何人的呼气声了!”敢来一个她就砍一个!吵死人了!
“可……公主……”喜儿一脸为难。
“更重要的是……”朱倾城嗓音阴凉,“我不想再听见你的任何一个字,要不从明儿个起,你就调到仁寿殿去!”
仁寿殿?那个不见天日的冷宫?
那个刚有人莫名其妙死掉,听说闹鬼,吓得太监宫娥们都急著申请调差的地方?
我不要!我不要!打死了也不要!喜儿不再出声,卷起铺盖,逃之夭夭。
在屋里终于只剩下她后,朱倾城的小脸蛋依旧深埋在掌间。
不怕!不怕!我是朱倾城,大明朝的尊贵公主。
我不怕任何妖魔鬼怪!因为若怕,那就是输了!
一句“输了”让她霍地由掌间抬起螓首。
她不认输,绝不!何况今晚之约是她向他索来的,她不是胆小鬼,她会让他知道的。
于是她闭上眼睛,紧握著一双粉嫩小拳,对著空气大声喊。
“魅!魅!魅!你这该死的恶魔!”
然后她缓缓睁开眼睛,没有在床上看见那个邪气的男人,她不禁又困惑了。
难道那一切真的只是梦,她只是很巧的梦见宁妃死前的那一刻?那只是她梦里的诡异想像?只是……
“别再想自欺欺人了,小姑娘,我是真真实实地存在著的。”
一把邪肆笑音带著挑衅语气,自聪畔传来。
朱倾城转过头,看见背后衬托著银色月华,一条长腿撑在地上,另一条腿则率性的弓起,双臂环搁于膝头,再将下颚枕于其上,坐在牕台上的男子。
那个名叫魅,自称为梦魔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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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倾城用著仇恨的眼神怒瞪著那唇角勾著邪笑的男子,魅却只是对她的恨意视若无睹,轻摇一根长指。
“这位公主,将我唤来的咒词,并不包括最后一句。”
“你是指‘该死的恶魔’这一句吗?”
朱倾城依旧握紧小拳头,一骨禄跳下床,重重踩著脚步朝魅走去。
在没有见到他之前,她不否认会因惶惑而对他存有几分恐惧,但现在,因宁妃的死而产生的内疚及愤怒,已经让她下再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