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话,一片沉默,他看起来很不想鸟她。
「左风啸!你说话呀,耍什么阴沉呀?!」她拍桌大吼。
他终于瞄她一眼,像施舍般的。
「谁告诉过妳东街是属于右派所有?」一句反问问得像冷嘲热讽。
「呃……它本来就是!」从她有印象以来,就是既定的事实,不容动摇!
「以前是左派不想争,现在我想要东街所有的利益,我们各凭本事,谁能拿到手就属于谁。」左风啸又不看她了,神情倨傲,彷佛跟她多说几个字都会弄脏他的嘴。
她当然知道以前左派处处不争、处处礼让,甚至处处让右派人马欺压到底也不吭声的理由是什么,而现在他说他想要跟她争,凭本领来抢,正代表了他已经不想容忍她。
好急好冲的酸意从鼻腔快速蔓延开来,酸得差点让她刺红了眼,她忍住浓重的深呼吸,自傲与自尊支持着她继续与他对峙。
「你这是在跟我宣战?!」
「对。」他回以冷笑。
不行!不行了!她压不住眼眶中又辣又扎的液体涌出的速度,再不逃开的话,就要在这里,就要在众兄弟眼中、就要在他面前全面溃堤──
她霍然站起,左风啸身后的兄弟以为她要对自家大哥动手,反应极快地摆开干架架式,她这边的人马也准备迎战,唯一没做出任何防备举动的,就只有左风啸。
「我去洗手间!」哽咽声被她藏得极好,但也仅止于说完短短五个字,她藉尿遁落荒而逃。
扳开水龙头任水流哗啦哗啦泄下,就像她的眼泪一样奔流。
她呜呜哭泣,用手背抹泪也抹不及它掉落的速度和数量,哭皱了脸。
她第一次看到左风啸这么冷漠无情……不,她看过,但那是他在对付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乙丙,对她也这么冷漠无情,这是第一次……
好可怕,怎么会这么可怕?她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了,他不再对她笑。不再像将她当成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那样容忍疼爱,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呜……」
怎么办?她好慌好乱好恐惧,她不想走出洗手间,她想躲在这里逃避现实,她不想再出去看到左风啸的冷颜,不想再听到他像攻击敌人那样攻击她,不要他用对待陌路人的森冷眼神扫睨她,不要……
砰!
洗手间的门板被人一脚踢开,她吓了一跳,才抬头,洗手台前的大玻璃已经映入一条纯黑身影。
「你……你……这里是女厕所!」她一边在哭,一边吃惊地指着闯进女厕的左风啸尖叫。
他看见她的眼泪,皱起眉,让原先就异常阴鸷的黑眸显得更阒暗。
「我是被隐形眼镜弄得眼睛不舒服,不是在哭!」她抢先一步声明,但说完又立即懊悔不已。他什么都没问,她争什么先呀?!好像……小孩子在赌气似的。
「妳以为妳是什么东西?妳是在哭或是眼睛不舒服关我什么事?」
眼泪瞬间如狂风暴雨来袭,不听使唤地从眼眶里不住地往下坠,可是她竟然没有移开看着他的只限,看着他,然后继续哭泣。
他烦躁地抽掉嘴里的香烟,将它按熄在洗手台上,大步逼近她,她吓得往后大跳一步,往他身旁一闪就要逃出洗手间。
他长手长脚挡住她,将她扯回胸前,箝制在她手臂上的力道大到几乎要将她提到半空中。
「如果妳不是从小与我指腹为婚,妳以为我会看上妳这种家伙?!妳以为妳会有资格与我平起平坐?!妳以为妳凭什么让我烦闷焦躁?!」
「你干嘛说这么过分的话?!你以为我喜欢和你指腹为婚吗?!我也不想呀!又不是我指的!我那时还在娘胎里,我才是最被动、最无辜的受害者!你又凭什么自以为只有你最倒楣、最吃亏?!谁喜欢一出生就被每个人指指点点说我有未婚夫未婚夫去你妈的未婚夫啦!」满脸眼泪鼻涕吼人是完全没有气势的,即使张牙舞爪也挽救不来。
他瞇眸。「我这个去你妈的未婚夫又何其吃亏,盼到的未婚妻也不过如此。」
「你好过分!」她飙泪吠他,努力想挖出更多更多粗鄙的国骂回敬他。
但是她的脑子里只剩浆糊,挖不出反击的辞汇,一再重复的也只能是「你好过分」这种毫无杀伤力的废话,她数不出来自己说了几次,十次?一百次?还是一千次了?只知道自己像跳针的唱片,反反复覆也仅有这贫乏的四个字。
「你好过分……」
「妳就不过分吗?妳说出口的话就比我婉转、比我不伤人吗?会哭的人才代表有受到伤害吗?」
她愣然看他,他这句话说来淡淡的,表情淡淡的,眼神也淡淡的,可是听在她耳里好巨大,宛如成千上万的指控排山倒海而来──
她就不过分吗?
她说出口的话就比他婉转、比他不伤人吗?
因为,先叫他滚离她面前的人,不就是她吗?
因为,先唾弃指腹为婚古老又不人道的人,不也就是她吗?
因为,先出口伤人的人,还是她呀!
真正过分的人,到底是谁?
第一章
在司徒绾青懂事之前,她就拥有一个未婚夫。
未婚夫是什么?年幼的她不是很明白,只是从妈妈口中听来,未婚夫就是长大以后会和自己结婚,变成自己丈夫的男人。
变成丈夫的男人?
可是她喜欢的是哆拉A梦──那时还叫做小叮当──只想要跟哆拉A梦结婚,所以她才不想要什么未婚夫,她决定要讨厌未婚夫到底。
后来上小学一年级,她才知道,哆拉A梦喜欢的是猫而不是人类,所以她失恋了,失恋的打击对一个孩子来说不算太大,因为过没两天,她又迷上「小甜甜」里的安东尼,展开第二回恋情……
此时的未婚夫,与她上同一所小学,在同一栋大楼读书,就连放学回家都还跟她住在同一栋洋房的左边和右边,晚餐还得碰头一块吃。她小一,他小五,老她四岁,他长得没有安东尼好看,没有安东尼高,没有安东尼的金发,也没有安东尼对小甜甜的温柔体贴,这样的未婚夫一点也不让她期待。
但是她讨厌未婚夫的程度倒是与日俱增,因为她有未婚夫这件事被班上的大嘴巴王小花知道,她跟班上所有同学说,也跟隔壁班同学说,更跟老师家长说,害她被人调侃、被人指点,就连她第二喜欢的班长也以为她有男朋友而改和吕小玲手牵手一起去抬便当,呜呜。
没多久,安东尼也摔马死掉了,她再度失恋,在电视机前哭得淅沥哗啦,觉得全世界都塌下来,难过得晚餐都吃不下,趴在床上哭好久,久到肚子好饿,但那时已经是凌晨,晚餐撤的撤、冰的冰,桌上空得连个盘子都没有,她在冰箱里也找不到能吃的食物,可怜兮兮地品尝失恋又空腹的痛苦。
她的未婚夫就在那个时候出现,没多问她半个字,拆了碗泡面冲热水,盖上纸盖后缓缓地放到餐桌上她固定会坐的那个位置前。
他侧过头看她,眼神像在说:帮妳泡好了,还不过来吃?
她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想,有些迟疑地注视他,一手握着筷子,一手握着汤匙,缓缓爬上椅子坐定,再缓缓掀开纸盖,又缓缓探进筷子,缓缓夹面,缓缓放进嘴里……这一切的动作都没被他阻止,她终于肯定这碗面是特别泡给她吃的。
而且是她最喜欢的海鲜口味,热呼呼的,胃好暖哦!
她窸窸窣窣吃掉三分之一的汤面,另外的三分之二对一个小女孩而言是太多的分量,她打了个小饱嗝,他接过她吃不下的泡面,迅速几口便吃个精光。
她跟他会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原因是两人的父亲分别身为天龙门左右护卫,任务便是保护天龙门帮主。两人的父亲情同手足,曾生死患难,一同经历数度危机,更有无数次彼此扶持互助,两人为巩固得来不易的金兰义气,甚至推出宝贝儿女来延续这段可歌可泣的情谊,玩起生男为兄弟,生女为姊妹,一男一女就指腹为婚,亲上加亲的老戏码。
她不懂未婚夫是什么,那他呢?
他懂吗?
「爸爸妈妈说你是我以后的丈夫。」她咬着筷子,眨眨困惑的眸说。
「嗯。」他随口一应。
「你以后要跟我结婚。」
「嗯。」
「结婚好玩吗?」她对人生大事一知半解,小小眉头皱了起来。
「不知道。」
好少言的未婚夫哦。
「我比较喜欢班长。」她实话实说,第一任初恋幻灭,第二任恋情早夭,轮到第三任了。
他挑眉。「什么?」
「我比较喜欢班长尹小祖,他常常把营养午餐的肉分给我吃,如果要结婚,我想跟他结。」
「别说蠢话了。」他笑她的愚笨,「妳是我的。」
从他四岁开始知道自己的未婚妻正孕育在她母亲肚子里,他就期待她的出世,他比她父亲更勤劳地贴在她母亲肚子上听她的胎动,比她父亲更积极地对着她说话,现在她说她想和别人结婚?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