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他的行头全都在绍杉那儿。
不知道绍杉是否安好?
倘若早他一步先走也无妨,横竖他也准备好了,就等上不来的这一口气,他便能去邀他一道走上黄泉路……
“喂,上头有人吗?”
正撑着最后一口气的他蓦地张大眼,想要开口回应,喉头却是干涩得连想要磨出半点声响都不能。
该死,想不到这种地方这真的有人经过,然而最该死的是,他居然发不出声音。从掉下来的那天起,他一直都没开口说话,不管是不是伤着了喉头,但他肯定,只要几日没喝到水,任谁都会同他一般开不了口。
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他肯定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他不是那般鸿福齐天的人,可没那么多贵人等着对他伸出援手。该死!让他发出一点声响吧!
他使尽力气地吼着,却只觉得喉头灼烫不已,像是拿石头磨过一般。
“喂,上头到底有没有人啊?”下头传来的声响似乎有些不耐,粗哑却又不低沉的难听嗓音。
君绝五无奈地瞪着那一小片天空,不禁叹了一声。
看来,是老天要灭他,他现下别说要发出声音,连要张开眼的气力都没有。他乏力地合上眼,双手滑落在身侧,拉扯着革带,系在革带上头的玉佩,顺势脱落,穿过层叠的枝叶,发出悉卒的声音,落在一双厚实的手上。
褚剑儿睇着落在手心里的玉佩,疑惑地抬眼看向树上,思忖了半晌,蹬地跃上树。
***
啊……他该不会是掉到火焰地狱了吧?他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非得要受这火焰灼烧不可?
他承认他平时老是欺负绍杉,可他也是为了他好;他承认他是风流了一些,可他从未曾调戏良家妇女;他承认他是桀骜不驯了些,但他懂得尊师重道、兄友弟恭,严格算起来,他几近圣人了。
该是有佛陀踩着莲花引他入西方极乐才对,为何他竟在这儿受苦?
还是,他根本就没事?
微蹙起眉,隐隐约约听见身旁传来悉悉卒卒的声音,更是加深了他的揣测。
难不成,他真教人给救了?
半梦半醒间,他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破旧的屋顶,哦,不,瞧起来不太像是屋顶,这好似随便撤了几把茅草敷衍地搭起的,既遮不了风,亦蔽不了雨,一旦下雪的话,就准备冻死。
这是哪儿?
君绝五转动黑白分明的大眼,眼睛所及皆是茅草,他猜,他现下应该就睡在一堆茅草上头,盖在他身上的八成也是茅草,而一旁大概也是用茅草所生的火,救他的人,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他是知晓这山谷底下有些极为分散的居民,但能够从那地方将他救下来,却只能拿茅草让他取暖,该是外地人才是。
他敛眼思忖着,试着动动手脚,四肢随即传来撕裂般的刺骨痛楚。
很好,如他猜想,他果真是伤得极重,不知道师姑特地要他带在身上的救命丸是不是掉了。
“你醒了?”
低哑难听的嗓音乍现,他下意识地想要侧眼探去,孰知就连颈项也疼得不能动弹。
该死,年关将近,他得要赶回广陵不可,如今却受了重伤……对了,不知道绍杉的状况到底好不好?
“这位兄台,是你救了我吗?”虽说他尚未见到对方的脸,但听那声音……应该是个男的吧!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才淡声道:“没错。”
“不知道你在救我的时候,可在附近见着其他人?”
“没,我是捡到你的玉佩才知道你挂在树上,将你抱下来的。”褚剑儿敛眼直瞅着他赏心悦目的美颜,瞧得险些闪神。
多美的姑娘啊!以往老天府里的叔叔说,江南的姑娘美若天仙,她一直嗤之以鼻,如今亲眼一见,才知晓真有其事。跃到树上,甫瞧见她时,她还以为是哪个仙女从天而降呢!
不过,待她瞧见她全身的伤时,她才大梦初醒。
她是个人,然而却美若天仙,美得惊心动魄,教她万般舍不得移开眼。
“是吗?”他倒是不会太意外,或许没在附近瞧见他,是个好消息。“多谢兄台的救命之恩,不知道……”
他又忘了自个儿的颈项动不了,这么一动,简直是要他的命
“你伤得很重别乱动。”一只大手托住她的头,将她的颈项架好,拉了件破被子盖上。“我到附近的人家里去借了条被子,你就将就些吧!”
从她衣袍的质料,猜得出她的出身肯定不错,这破旧被子盖在她身上是委屈了,但是依旧不减她的美丽……不过,好端端的一个千金小姐,怎会女扮男装的掉下山崖?该不会是遇上山贼了吧?
然而,她就住在山的另一头不到一百里的地方,怎么就不曾听闻大雪山上有山贼?
更何况想要在这种山头当山贼,也太为难了。
“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君绝五直睇着他极为清秀的五官,有一瞬间觉得他有些雌雄莫辨。
唷,他倒以为只有他会让人有这种错觉,想不到还有个他。
他……到底是男是女?听声音,看身段,瞧脸蛋,都觉得他像个男子,但是,不知道怎地,他硬是觉得他是个女人,还是个年纪不轻的女人。
只是,一个女人怎会有本事将他从树上给抱下来?
虽说他不知道这破茅屋离那棵树有多远。但一般女子是抱不动一个成年男子的。
“你不用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甭放在心上。”褚剑儿敛眼直瞅着她。“倒是你,伤得极重,似乎也受了内伤,这伤看来不只是从山上摔一来,仿佛还遭受过重击。不知道你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
褚剑儿不知道自个儿到底该不该问。毕竟她和她一样身着男装在外头行走,必定是不希冀他人看穿她的身分。
不过,她也是个女人,应该是无妨吧!
告知她一声,说不准她还帮得上忙。
“遇上了仇人吧!”君绝五勾唇苦笑。
天晓得他到底是打哪儿来的仇人?在金陵和南诏边界来回数年,多少会招惹一些人,若要问他到底是谁对他下手的,就连他也没个准。
“什么样的仇人居然会下这么重的毒手?”褚剑儿不禁蹙起浓眉。“我检查过你的手脚,左腿断了,我已经替你架上木板固定,至于你手脚上头的擦伤,我也以清水拭过,到山里摘了些药草替你敷上,多休息个几日,应该是没有大碍……不过你吐了些血,我猜你大概是受了内伤吧!”
她的扮相太像男子,诸剑儿怕自个儿若真是拉开她的衣襟替她疗伤,会教她误会,遂这伤便只好先搁着。
“我也不知道。”君绝五不甚在意的扬了扬眉。“不过,内伤倒是不怎么打紧。”
他当然不在意,虽说他现下身子依旧发疼得紧,但吉人自有天相,今儿个他遭人解救,明儿个他便站得起来。
只要让他动得了身子,想要查出对方是谁,就不是什么大难题。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是表示他并没有拉开他的衣袍?
“怎会这样?”褚剑儿怒拧浓眉。“怎会有人如此狠心地对你下这种毒手!”
闻言,君绝五转动眼珠,眯着身旁义愤填膺的他,不由得微蹙起眉。“仇人碰头,这是极为正常的,今儿个我会摔下山崖,是我自个儿大意,怪不了人。”他怎么好似比他还恼?
他已经有多年不曾如此不防遭人毒手了,该恼的人是他而不是他,他还真是个怪人。
“可是,你……”褚剑儿话方要出口,蓦地想起或许她不想要教她拆穿身分,连忙又改口:“这一张美丽的脸若是因此受伤或破相,岂不是要教天下人心伤?”
她的脸,就连身为女人的她看了都觉得心动、更遑论是天底下的男人?
真是不懂,一样都是女人,为何差别竟是如此之大?
虽说她的骨架极大,但她也不小,然而她配上那一张脸,尽管身着男装,依旧能教人轻易地瞧出她的女儿身,不像她,尽管不着男装,身着一般胡服,也会教人错认为男子。
虽说她不提起,但褚剑儿肯定她绝对分辨不出她的身分。
君绝五挑高浓眉,唇角有些抽搐地道:“美丽?”
倘若他不是因伤动弹不得,而他也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绝对不会这般轻易地放过他。
“我说错了吗?”褚剑儿粗枝大叶地回道。
“呃……”要他怎么说呢?
他根本就错以为他是个女人,他该要怎么着?痛骂他一顿,好教他放任他在这儿自生自灭?
他的身子还动不了,倘若身旁无人照料,他就准备等死了。
罢了,先忍忍吧!
“简直是国色天香哪,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着像你这般漂亮的人。”她压根儿不觉有异,自顾自地赞美。
君绝五笑得有几分狰狞,额边青筋颤跳,干笑了数声。
“对了,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先扯开话题吧,要不,他可真怕自个儿一时沉不住气,在这儿与他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