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纸、化妆品、记事本……她左右张望着,双膝跪在地上,把抓到的东西全塞回皮包里。惊觉生理期要用的物品很糟糕地掉在隔壁主任座位底下,她伸长了手要去拿,结果一双漆黑的皮鞋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你在做什么?”
略微高音的男声在头上响起。夏临君僵硬地想,一定是办公室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自己才没听到有人走过来。原本应该立刻站起来,但是私密的物品还没捡到,她硬着头皮让手指再往前爬几公分,握住那个白色包装的东西,不想被发现,只能趁对方没注意时再收回来,脑筋已经乱到分不清哪样比较丢脸,她就用这样四肢着地的难看姿势,非常艰困地抬头往上看。
她先望见男人修长的腿,然后是挂在胸前的员工识别证,上面的职称让她心一凉,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写在那上面的名字和照片,更是教她吃惊到脑袋一片空白。
那是她记忆中一个最讨厌、也绝对不想回想的部分。
哪会那么巧!怎会有这种事!不可能的……不死心地将视线继续往上移──这世上是会发生奇迹的,只是一个同名同姓又声音特质好像有点相似的巧合而已。
她拚命安慰自己,然而在和对方四目相交时,她张口结舌了。
或许,她在这里上班几天以来,从来未曾见过这个出国参加研讨会的主任,但是,她确定自己绝对看过这个主任穿着高中制服的模样。
男人皱着眉的样子、男人不耐烦等着回答的样子、男人那种高高在上往下看的样子,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和他一模一样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作了场恶梦。
*
如果这是在恶梦里的话,谁快来揍她两拳让她能够醒来?!
可惜眼前的男人并没那么容易让她逃避现实。
夏临君双手在身后交握,她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正因为感到焦躁不安而紧扭着手指。
小型会议室里,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坐在那里,交叠着双腿对着她,一手支着颐,一手翻开她的履历资料,而她则像小学生在等训话似地站在他面前。
后进来的她原本带上了门,可是男人却皱眉瞥她一眼,又把门给打开了。
难不成……他想要在其他同事面前给她难堪?这种想法实在很难让她对目前的情况把持乐观心情。
“……因为不希望忙碌的状态拖累到工作进度,所以必须尽快聘请一个新助理。不过,就算再怎么匆忙,我相信部门的人应该不至于听漏了我所要的条件。我们这里是保险公司,所谓的精算部门是要负责确定公司的营运是否建立在稳固的财务基础上,教育背景多半以数学、保险系所为主,找来的助理最低限度至少要和这些沾上一点边,你——”曾浅日抬起眼来,瞅住她。“大学念的是什么系?说来听听看。”
履历表明明在他手里,为什么他要多此一举让自己告诉他呢?她抿紧嘴,半晌,低声道:
“……历史系。”
“你觉得所学跟这里的工作有什么相关吗?”曾浅日问着她。
她仅能老实回答:
“……没有。”
“那么你为什么会被录取……啊啊。”他看到履历表上的某一栏,挑起眉。“高中时参加过数学研究社,对数字了解一二……原来如此。”
夏临君只觉得自己无比难堪。在求职路上跌倒又爬起过多次的她,所学习到的就是:只要能够在面试时加分的己身条件,就要多加利用,稍微夸张或放大一点也是一种手段,这份履历表虽然还不至于说谎,但是,要她把高中时期参加过社团的事情在把她骂跑的学长面前拿出来当作一项才能,她的确无法抬头挺胸。
倘若学长没有认出她的话,那还不会这么糟糕,但是学长可能不认得她吗?虽然她很汗颜自己为什么会存有这种侥幸的想法,但她真的不想面对眼前这样悲惨的情况。
“我记得,你在社团里只待了不到两个月不是吗?”曾浅日放下手里的履历表,略带讽刺地说道。
明明仅有两个月,为什么学长会记得她呢?上一刻可笑的念头就此破灭。夏临君只能道:
“虽然我不是读相关的科系,但是一切都是可以学习的。”
“这里是公司,不是学校。你是在上班,不是来念书。”曾浅日支着额头,说话还是丝毫不留情。
“我会努力的。事实上我这几天来觉得自己很适应……”
“那是因为我不在,而你所做的都是工读生程度就能完成的事情。”
你根本没亲眼见到,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也学会了使用新的电脑软体了……夏临君不知道把这个说出来对他而言到底有没有意义,所以只敢在心里回应。
曾浅日直视着她,道:
“你的这份履历,最大的优势是你有过多次助理的工作经验,帮你面试的人大概是认为这可以让你很快就上手。然而,录用你的人同时也是用我所要求的最低限度让你进入公司……前提是,如果你自认那个数研社的经历有让你学到任何东西的话。”
意思就是叫她不要得意忘形是吗?
“我……”夏临君低下头,抿住嘴唇,这次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反驳。
室内忽然响起铃声打破沉重的气氛,曾浅日也不管她的存在,直接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接听。
背后走廊外,工作的同事来来去去,她觉得低头呆站在这里被训的自己就像个笨蛋。
为什么这个男人一点余地都不留给她呢?夏临君瞪着地板,真的觉得自己好倒楣,怎么会又遇见这个学长!今天之前,她一直都为自己的新工作而开心,可是那种愉快的心情此刻却被他摧毁殆尽了。
当然,拒绝当他下属才是上上之策,可是、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她真的很不甘心……很不甘心必须为了她讨厌的人而放弃。
高中的时候,在数研社,当着他面逃走的隔天,她把退社的表格坚定地交给学姐,那是因为她根本不喜欢那个社团;可是,她现在所必须选择的,却是她盼望了许久才得到的工作。
她不愿离开,但也不想和曾浅日共事。离职或留下在她心里形成极端的矛盾,她也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只是,在看到曾浅日讲完电话后那种“等她开口说自己不适合这里”的表情时,一股逞强的怒气就那样涌上胸口。
“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好像不想在对方面前示弱般,她暗暗握紧拳头,用力地说道:“一般不是都有三个月试用期?如果我真的像主任所认为的什么都做不到,我会自己走路的。”她说,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期限,如果当真忍耐不了,她就会辞职。”说完后,却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将视线从曾浅日的脸上移开,或许是他从刚刚就一直在盯着她看的缘故。
曾浅日没有立刻答覆,只是在注视她很久很久、久到她感觉自己的胃都快要绞在一起之后,拿起桌上的履历文件,从椅上站直身,准备走出会议室。
夏临君沮丧地垂首,原以为从这一秒开始自己又要再度失业了,却在曾浅日经过身边时,听见他慢慢地启唇道:
“那就看你这次能撑多久。夏临君学妹。”
那一瞬间,她吓了跳,彷佛又感觉到自己高中时代在社团里的时候,只要这个人点到她的名,她就会头皮一阵发麻。
第2章(1)
“把这个资料处理好。”
隔壁飞来一包文件,随着命令同时落在她桌面上。
“咦!请问是要怎么处理……”抬起头欲询问,一枚白眼瞪过来,夏临君登时住嘴。
“我写在上面。”丢下一句根本不算指示的指示,曾浅日转开脸去。
牛皮纸袋上的确有张便利贴,上面注明应用软体的名称,夏临君打开牛皮纸袋,将电脑里的程式叫出来,虽然是一个相当基本的办公室软体,但她却不知道要怎么和手里的文件结合在一起。
“你已经来了一个多星期,还不会吗?”
冷淡的问句从隔板飘过来,夏临君想起曾浅日先前对她的评价,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
“我会。”
和萤幕对望半晌,她咬着唇悄悄起身,不想被曾浅日发现,掩饰似地带着文件到另外一边,找到某个资深的大姐,幸运地请教到应该如何作业以后,再回到座位上,用力地将数字敲入。
全部输入完毕,程式进行简单的归类计算,跑出一串表格,她请示旁通的男人道:
“主任,我做好了。”
曾浅日甚至没有探头过来,只是做着自己的事,对她道:
“你不印出来我怎么看?”
她一愣,赶紧连线印表机,把东西列印出来,然后交给曾浅日。
“主任,你要的东西在这里。”
“你的动作不能再快一点吗?”他头也没抬,收下那叠文件后只给她这样的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