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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偟,你的脚伤好点了没?”

  邢部大人寻朝敦踏入观府北苑的凉亭里,便见到兵部大人观仁偟正聚精会神地望着手中的文卷,眉头深锁的模样,仿佛这手中的文卷上头又是阵阵哀鸿遍野。

  “朝敦。”

  观仁偟抬眼,呷了一大口茶,合上手中的文卷,显得十分颓丧。

  “怎么了?又传回什么消息了吗?”寻朝敦在观仁偟的身旁坐下,自行倒了一杯茶,尝着温润的茶水。

  “郾城传回了一些消息。”

  观仁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神色仿似疲惫,将手中的文卷甩下凉亭旁的水池里;他连看都不想看了,再看下去的话,只怕他会吐血而死。

  “坏消息?”寻朝敦挑起霸气的眉。

  “你以为呢?”如果是好消息的话,他会看那些文卷,看得如此艰涩?

  “看来是郾城看守的大将出了问题。”寻朝敦放下茶杯,取出腰间的扇子优雅地扇着。

  “不是大将出了问题,而是朝中的丞相出了问题。”他恨恨地道,恨不得提剑奔到宫中,一剑杀了那个奸贼;毕竟留着那种人一点用处都没有,倒不如早早杀了他,替黎民百姓争得一线和平。

  “到底是怎么着?”

  瞧他说得义愤填膺,寻朝敦不由得也皱紧了眉。

  “现已收回了庐州,眼看着就要将金兵赶回北方,而朝中的那位『好』丞相却上奏皇上,要他将远在顺昌、郾城的大将召回……这算什么?”

  观仁偟的大掌一拍,一旁放着成套茶具的坚硬云石硬声碎裂。

  而寻朝敦则是挑了挑眉,抬起还握着玉瓷杯的手一口饮尽,然后随手将杯子往地上一扔。

  “倘若真是如你所说的话,那咱们也甭想回北方了。”寻朝敦浅笑着,仿佛这件战事与他无关似的。横竖他今儿个是来探病的,瞧见观仁偟可以高谈阔论!抒发满腹悲愤,这就是表示他的伤都好了。“这是兵部的第一手资料,你以为错得了吗?”他冷哼了一声,几欲止不住怒气。“这分明是与金兵挂勾,否则怎会在这当头要调兵遣将回临安?要他们回这儿来干嘛?回来送他上路的不成?”

  眼看着即将要收复失土了,却因为他一句话,左右了皇上的圣裁,要他如何能够接受,如何能够心服?

  “看来势必是要与金写下和议了。”寻朝敦浅吟了声,说了一句最符合现况的推测。

  “我放他的屁!明明是要将金兵赶回北方,为什么还要同金兵议合?难不成咱们的朝廷都没人了吗?”他暴喝了一声,怒气转了方向。“都是你,你这个刑部大人,查不出这案子,才会让那个该死的丞相在朝中为非作歹!”

  他有一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只好找他开刀了。

  “仁偟,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你也知道他是个丞相,而我只是个小小的刑部大人,我又能奈他何?”寻朝敦简直快要发笑了。“整个朝中,谁敢与他针锋相对?是顶上的帽子不要了不成?!”

  他不想提醒他,就连他爹中书令都奈何不了丞相,他又能如何!

  观仁偟轻叹了声,随即又坐了下来,望着脚边的狼籍,不禁又道:“说来说去,问题还是出在皇上身上,倘若皇上能够机伶一点,又怎会让那个走狗在朝中作威作福?”

  “够了,小心隔墙有耳。”

  他言尽于此,就希望他能够冷静一点。

  “唉……”

  观仁偟叹息着,眼尾余光看向他处,见到有两名婢女正往这儿来,手上还带着扫帚,向他福了福身。

  他原是不甚为意,掉移了目光,可又突地感觉到有些微的不对劲,立即转回视线瞪着眼前的婢女。

  “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啊!他几乎要把她给忘了……

  第三章

  薛金荷有点无辜地睇着观仁偟,不懂他为什么会突地吼这么一声。

  “大人,奴婢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她呐呐地开口,却不敢抬眼直视着他,只敢以眼角余光偷观着。

  她是不是有哪里不合时宜了?该是不会才对,她记得管家刘伯曾同她提起,这衣裳要干净、这发丝要编紧、手脚要利落、面容要带笑……唉,她是不是忘了笑了,大人才要提醒着她?

  她知道自个儿长得并不美,笑起来更不会增添姿色,笑有什么用呢?更何况,她并没有习惯冲着人笑。

  “我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听她答非所问,他不禁怒气更盛。

  虽然说这几日他的确较忙,一个不经意便忘了她这个人,但是就算他忘了她,至少府里的下人也该是记得她是他带回来的人吧!怎么会让她穿着婢女的服装,手里拿着扫帚出现在他的面前?

  更夸张的是,她居然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自称为奴婢!

  她可是他的恩人耶!尽管是一年多前的恩情,但报恩是不分时限的,是不?他怎能让他的恩人当他的奴婢使唤?

  “奴婢是大人带回来的,难道大人忘了?”听他的暴喝,薛金荷的身躯益发瑟缩,连拿着扫帚的小手都忍不住地打颤。

  观仁偟闻言更为光火,一改他以往的温文儒雅,“我当然知道是我带你回来的,我现下是在问你,你为什么穿着下人的衣裳,为什么自称奴婢?”

  倘若她不是他的救命恩人的话,他定会被她气得血溅四处!

  “可是奴婢原本便是奴婢,奴婢……”经他这么一吼,她的辩驳更显得微弱,尽管面容不姣好,却也教人感到楚楚可怜。

  但是观仁偟经她这么一提,却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冷哼着、冷笑着,以释心头怒火。

  她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倘若听不懂的话,他倒是很乐意教导她如何说话、如何听话,外带如何应对,别再牛头不对马嘴、鸡同鸭讲,否则他不敢保证他会不会成为一个狠心手刃恩人的残暴之徒。

  “金荷,我是问你为什么会成为观府的奴婢,是谁要你做这些工作的?”算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他的恩人,他总得要尊重她几分的,是不?

  “大人将奴婢带来观府,不就是要奴婢在这儿干活的吗?”她的意思是说,就像当初她接受道观的帮助,也得要以劳力换一口饭吃,毕竟这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嘛,是不?

  既然她要在这儿待下,即使为奴为婢也是应该的,毕竟这儿所住所穿所用,皆比她在凤凰山上来得好,能在这儿待下,是大人的恩泽。

  “是谁说的?”观仁偟险些制不住怒气。

  这普天之下,有哪一个人会把自个儿的恩人带回家为奴为仆,替自个儿鞠躬尽瘁的?那不是他的脾性,更不是他的作为。

  “这……”经他这么一说,她倒是愣住了。

  还需要人提吗?既然要在这金碧辉煌的地方待下,她自是要尽心尽力,难道还需要人提起吗?

  “你是我的恩人,我没有好好地待你,已是天理不容了,你居然还以为我是要带你来这儿为奴的?”他简直不知道她的脑袋是怎么思考的。

  该说她良善,还是说她愚蠢?倘若今儿个救他的不是她,说不准对方便要他以身相许,甚至纳为妾,再不然便是赠以一大笔的银两以兹感谢。难道她从来没想过这中间的差别吗?

  “我是大人的恩人?”薛金荷反倒是有点纳闷。“奴婢何时救了大人了?”

  说真的,自从她知道他身份不凡,不只是一般的富家子弟,更在朝为官之后,她便不敢再兴非分之想。踏入这个宅邸之后,她便把自己当成了奴婢,只求能够报答他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小窝。

  “你忘了一年前,你不就是在崖下替我敷了药吗?”他快要晕了,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报恩竟是一件如此艰巨的任务,毕竟他从未报过恩嘛,只因从来没有人救过他。

  她是第一个,而他希望这是一个绝响。

  “那是任何人见着了都会做的事,不是吗?”她说得极轻,丝毫不敢居功。在她的眼中,帮个人哪里需要讨恩情?帮人是天经地义的事,不是吗?

  “但是你确实救了我。”

  听她这一番话下来,他总算是确定她不是愚蠢,而是过分良善了。也莫怪道观里那些道姑硬是要欺负她,她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八成是天性使然!才会养出她这样娴静的性子。

  “只敷了一点药,谈不上救或不救……”

  她浅笑着,有点见腆,在观仁偟眼中却显得莫名甜美,不禁令他花了眼;在闪神之间,他好像见到了一张笑得极柔极媚的丽容,仿佛是一抹绝丽的灵魂隐藏在她平凡的皮相之下……但是他立即甩开这种念头,直以为是自个儿眼花了,接着又道:“且不论这些,我带你回来,是想要报恩的,不是要你干这些粗活的,不是要你为奴为婢的,你知晓吗?”

  “但是,倘若什么都不用做的话,那我待在这里……”薛金荷的面容倏地染上一丝灰瑟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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