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受的自然是霜影。她眼睁睁地看着最亲爱的父亲变得无比陌生,让她几乎完全不认得了。而现在父亲居然要让那个女人进到他们家中,取代母亲的地位?
岳百贤带着一脸幸福的神情,「是啊。她最喜欢红楼梦里黛玉葬花那一段,我就模仿书里拿了一个纱袋,里面装了一堆花瓣交给她。她一摸里面有东西硬硬的,倒出来是我买的结婚戒指。妳真该看看她那时的表情,感动得当场就哭出来了……」
霜影才懒得管他是怎么求婚的,颤声说:「你……你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明明说好有重要的事情都要彼此讨论啊!」
「对,但是我也说过,妳的终身大事由妳自己作主,只要记得通知爸爸参加婚礼就够了,不是吗?反过来当然也一样。」
「但是,再怎么样你也不该娶一个我根本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吧?」
岳百贤无奈地叹了口气:「霜影,我已经好几次试着安排妳跟春红见面,妳每次都推掉,有一次还放我鸽子,这妳总不能怪我吧?」
霜影咬紧了下唇。之所以拒绝跟倪春红见面,就是为了表达她的消极抗议,希望能让父亲死心。万万没想到,爸爸竟无视她的心情到这种地步!
虽然很想哭,她还是忍住眼泪,试着阻止父亲:「爸,你不能娶她!姓岳跟姓秦的是不能通婚的!」
因为秦桧陷害岳飞,所以千年以来岳家的后代从来不跟姓秦的联姻。
岳百贤苦笑:「这种陈年老规矩,有必要这么坚持吗?况且春红也不姓秦啊,她姓倪,她死去的丈夫才姓秦。」
霜影哼了一声:「自古烈女不事二夫,她既然死了丈夫,就该好好守着他们秦家,现在却要改嫁,不是太无情了吗?」
岳百贤无力地叹了口气。他一直想不通,像他这么热情又浪漫的人,怎么会把女儿教成一个老古板?
「霜影,这规矩早就老掉牙了,根本不符合现在人的生活。春红她把青春岁月都给了秦院长,然后又守寡了十年,儿子也长大继承医院了,她当然应该替自己安排后半辈子。」
霜影冲口而出:「妈妈也把青春岁月给了你呀!你这样忘了她娶别人,你对得起她吗?」
父亲沈下脸:「我早就跟妳母亲说好了,如果我们其中一个人先走,另一个人要好好把妳带大,然后再追求自己的幸福。二十几年来我从来没有带女性回家过,即使是春红,在婚礼前也不能进我们家们,这全是为了尊重妳妈。我相信妳妈一定能谅解我的。」
霜影一咬牙,大声说:「就算妈谅解,我也绝对不谅解!爸,是那个女人重要,还是我重要?你告诉我呀!」
她向来是个懂事的女孩,从来不曾在父亲面前耍脾气,但是这次她决定豁出去了。
岳百贤并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凝视她,许久才开口:「六年前是妳比较重要,但是现在是春红重要。」
「什么?」霜影惊呆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给她这个答案。
「我不是说了吗?对我跟妳妈而言,最重要的是把妳抚养成人。六年前妳还未成年,我的第一任务是照顾妳,所以是妳重要。但是妳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我的任务已经达成,当然是春红重要。」
「…………」霜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霜影,妳已经这么大了,不能再撒娇了。」岳百贤严肃地说:「明天中午,我们两家人要聚餐,春红的儿子也会来。如果妳是我的女儿,妳就应该出席。」
爸爸都已经这么说了,霜影敢说「不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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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春红跟岳百贤一样,虽然已经超过五十岁,却保养得非常好。肌肤充满光泽,声音娇嫩,笑起来简直就像个青春少女。在她左手无名指上,岳百贤买给她的戒指正在闪闪发光。
听岳百贤说,她毕业于某校国乐系,弹得一手好琵琶,原本在音乐界非常被看好,因为遇到了先夫秦伟清,她就放弃了音乐在家相夫教子,让秦伟清能够专心地管理医院。十年前丈夫去世,她担任医院的理事长负责守住医院,等儿子成年后再把医院交给他。
虽然听起来很伟大,在霜影眼中,看倪春红一身华服,讲话娇滴滴好似完全不知人间疾苦,怎么看都觉得她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妇罢了。
她真的不懂,爸爸到底喜欢这女人哪一点?
虽然说是两家聚餐,却只有岳家父女和倪春红到场,那位「秦氏综合医院」的院长却迟迟没有出现。霜影十分不满:凭什么那个姓秦的可以耍大牌?
最受不了的是,倪春红一见到她就拉着她跟她装熟。一直夸她皮肤好,只可惜没好好打扮。
「我们约一天去逛街吧,我正好帮妳挑几件漂亮衣服,让妳改头换面。」倪春红兴致勃勃地说:「我一直好希望生个女儿让我打扮,现在总算可以如愿了。妳现在正是最有魅力的年纪,却整天穿得像个学生,这样太浪费青春了。」
霜影冷冷地说:「我本来就是学生。」
「哎呀,学生也不一定就要穿得土里土气嘛。妳不是对诗词很有研究吗?那就该打扮得更优雅一点,要把妳的文学气质表现出来呀。说到这个,妳都读哪些人的诗呢?」
「我最近在研究历史。」霜影说:「昨天才读到一个『夏侯女』的故事。它是说有一个夏侯家的女儿嫁到曹家,后来丈夫过世,她的娘家夏侯家就逼她改嫁给当朝的大官。夏侯女为了坚持守寡,就拿刀割下自己的耳朵,让对方不敢娶她。过了几年她娘家又想逼她嫁人,这次她连鼻子都割掉了,后人都非常佩服她的贞节,认为她是女性的楷模。」
她故意讲这个故事,自然是在讽刺倪春红不能从一而终却要改嫁。旁边的岳百贤不禁皱起眉头瞪她,但倪春红却完全不在意。
「哎呀,真是好有个性的女孩子,我喜欢。本来嘛,要不要改嫁都要由自己决定,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呢。她的家人也真是傻,既然她不愿意嫁,干嘛要逼她呢?恋爱是自由的呀。」说着就含情脉脉地望着岳百贤。
岳百贤也点头附和:「可不是吗?就像我们一样。」牵起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深情对望,又忘了霜影的存在。
霜影真是气得眼冒金星,他们是在感动什么啊?她是在讽刺,讽刺!
这时包厢的门刷地一声打开,一个青年男子出现在门口。
这个男子一出现,霜影立刻不由自主地感到全身紧绷。他俊挺的五官,加上严酷的表情,还有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凛冽气势,给人带来莫大的压迫感,甚至连气温都好像骤然下降好几度。
然而倪春红却一点也没被压迫,反而笑吟吟地向他打招呼:「哎呀,寒涛,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呢。来来,快坐下,跟岳伯伯和岳小姐打个招呼吧。」
原来这个男子就是她的儿子,秦氏私立综合医院的院长秦寒涛。
岳百贤风度翩翩地向这个迟到的客人打招呼:「秦医生,你好,我常听春红提起你。来,请坐吧?」
然而秦寒涛对他伸出的手视而不见,只是无言地打量着他,再迟钝的人也感觉得到他的强烈敌意。
「寒涛,岳伯伯跟你打招呼呢。」他母亲催促他。
秦寒涛转向倪春红:「很抱歉,我不是来跟你们吃饭的,只是要告诉你们,我绝对不会接受这件婚事,更不承认你们的婚约!」
听了这话,岳百贤和倪春红都是脸色大变,只有霜影心中叫好。
太好了,终于有人把她的心声讲出来了!
「寒涛!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倪春红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我没有说话不算话。」秦寒涛冷冷地说:「我只说我会来,可没说我答应婚事。」
岳百贤事前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仍然维持风度,平静地说:「秦医生,我可以请问你这么反对的理由吗?」
「理由很简单,像你这样的男人我已经看得太多了。我妈妈生性善良很好骗,我可没有那么善良,你打的算盘我一清二楚。」
霜影原本很高兴有人跟她立场相同,听到这话不由得怒由心起:什么叫「像你这样的男人」?
岳百贤蹙眉:「算盘?我打什么算盘?」
秦寒涛露出讥讽的笑容:「这还用说?当然是娶对老婆少奋斗三十年的算盘!」
什么?霜影一股气直往上冲,正要开口骂他,倪春红已经叫了起来:「寒涛,够了!百贤才不是这种人!」
「妈,妳想想,爸过世这十年来,有多少男人不怀好意接近妳?难道妳到现在还学不乖吗?」
岳百贤冷静地说:「秦医生,也许之前的确发生过这种事,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好歹是个教授,并不缺钱用,没必要为钱去欺骗别人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