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了整神色,「月色,回到我身边,就算来杀我一次也好。」
「我什么都放下了,没有愧疚。对妳也绝不是愧疚,只是很想抱着妳,背着妳。」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放弃了妳两次,可是给我个机会,证明我不会再错第三次。」
阴影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啜泣声,然后是一双白皙却手指外翻的手伸了出来。
江湖小心的走过去,把那双手拉到自己的颈项上,然后轻轻抱起在阴影里颤抖的身躯。怀里的人拚命把脸埋进他的肩膀,不想让他看清楚她的容貌。
江湖转了个身,让怀里的她面对月光。
她身上的衣服很破烂,露出的肌肤伤痕交错,浑身的骨骼都变形扭曲着,背也佝偻着伸展不开。如果当年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是一个很像鬼的小女孩,现在的她则是一个连人都不像的鬼。
他轻轻抬起她的脸,才看到枯槁且伤痕密布的面容,只是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她躲了开。
「别……看。」
怕她跑掉似的,他紧紧抱着她靠在床上,笑着说:「月色,妳真不解风情。我对妳说了那么多深情的话,妳给我的第一句话却是叫我别看?」
「很丑的,」月色低低的回答。「我摔下来就掉进石缝里的暗流,又被冲到了一个洞里,浑身的骨头都断了,还有老鼠来咬我,我只好拚命打滚,结果骨头都长歪了……后来……在洞里过了好久,我找不到路……只好开始往上挖,到处都是石头,我一直挖不出去……直到有一天,洞开始剧烈的摇晃,塌出了一个缝,我朝那个缝继续挖……结果手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一颗热热的水珠滴在月色的头顶,她抬起头,看见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她再也顾不得隐藏自己的脸,只能怔怔的看着他。
「你哭了?」
带着月光下银色的泪痕,他笑着捧起她的脸,「谁说的,妳看错了。我很高兴老天爷发的那场地牛翻身,妳才能回到我身边。」他记得那次去灵巫山见到地牛翻身的样子,当时还差点跳下去陪她。
可是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没跳下去。他没保护好的女人,老天用另外一种方式为他保护下来,即使换了个样子,他还是无比感谢上苍。
「我在洞里本来好恨你的,可是出来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我就不敢恨了。我爬到山崖上本来想回族里看看,结果却看到你和长老在说话,我觉得既然没办法恨你、杀了你,而我又变成这个样子,还不如让你以为我死了算了。可是看你想跳下去,我真的好怕,还好长老把你劝了下来。长老让我跟着你,找机会杀了你,但我却下不了手。我想,只要能远远看着你也好。那个孩子的眼睛好像你,我本来想实在不行的话,就把那个孩子代替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也好。」
江湖带着鼻音插嘴道:「妳偏心,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
她咬住他的肩头,尝到血后才松口控诉,「你叫我婆婆!」
是啊,他该死!江湖幸福的感觉着她带给他的疼痛,有些无赖的说:「那妳以后都叫我公公好了,听说南方有种叫法叫老公,妳就这么叫我吧。」没告诉她的是,「老公」就是丈夫的意思。
「我不怪你,我现在的确是个老太婆。」她愧疚的看着自己一时气愤咬出的血口子。
「没关系啊,」他望着她柔声哄着。「现在我攒了很多钱,也认识很多江湖郎中,我会叫他们治好妳,然后妳就可以好好气我、恨我,等气消了、恨够了,我们就舒舒服服的晒月亮。」
「我……」她咬着干枯的唇,她真能治好吗?
「妳看妳,我不在妳身边妳都照顾不好自己。」江湖继续哄着她,「妳留在我身边,我可以天天给妳梳头、给妳洗澡、给妳做饭,还给妳买漂亮的衣服,」他吻开她咬着的唇,诱惑的舔着她,「我还可以让妳生好多漂漂亮亮的小娃儿,随便妳要儿子还是女儿……妳乖乖的陪着我好不好……」
月色眼泛泪光地喃喃道:「我总想,找到了你一切都会好的……但是看到你又不敢……后来我每天看你躺在屋顶上等我……却一直不敢找你……」
「哦?」他低低的笑着。
「今天为什么敢来了?」
「我听见你在唱歌,很好听……」
「我再给妳唱一遍好不好?我每天都给妳唱好多歌,只要妳愿意听,我就为妳唱一辈子。」
「我能听一辈子吗?」如此丑陋的自己有资格吗?
「妳是我的妻子,妳不能还有谁能?」江湖帮怀里的她调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拉起被子小心盖住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宝贝,幸福地开始唱着轻柔的歌。
「一夜东风,枕边吹散愁多少。数声啼鸟,梦转纱窗晓。来是初春,去是春将老。长亭道,一般芳草,只有归时好……」
两人的低声絮语持续了一整夜。
门外,一群人感动得痛哭流涕。
店小二抓住东伯男的手,眼泪、鼻涕一把的说:「冬瓜,你要是治不好月色姑娘,我真的会把你熬汤的。」
「呜……,没想到奸商居然如此痴情,以后分帐我再让他一成就是了。」东伯男靠在刚拐到的老婆身上伤感的边流泪边说。
窗外,月色如水,水如天。
第9章(1)
月色难堪地躺在床上,东伯男就着几盏油灯帮她诊断着。许久后,他皱着眉头不是很乐观的看着她。
她咬唇难过的闭上眼睛,伸手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江湖上前想拉出她,却被她一把推倒在地上。他也不恼,只是柔声说:「月色,妳别急,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治就是了。」
然而,她还是不动的埋在被子里。
江湖看着一边的东伯男,然后把他拉了出去。
「月色没办法治了吗?」
东伯男苦笑,「她的骨骼我可以帮她矫正好,但是你没跟我说她身上有那么重的烫伤和疤痕,而且她身上有很多积毒,我想用药都很难下手。」
江湖看着他,许久后开口道:「你尽量治,若是不行的话,就请帮我一个忙。」
东伯男感觉不妙的问:「什么忙?」
「把我弄成她那个样子。」
「你疯了?!」东伯男瞪着他。好好的人不做想变成那个鬼样子。
江湖冷冷地回答,「只要能留下月色,即使疯了又怎么样。」治不好月色,她一定会走。
东伯男看着他良久,苦笑的转头,「我没说治不好啊,你叫小三把苗族的用蛊高手调过来几个,我以前听说有种蛊术可以转移一个人身上的伤痕到另外一个人身上,但是你要用这么缺德的办法吗?」
江湖笑了,「害人虽然不好,但是该死的人也不少,我叫小三再送个死刑犯来不就得了。」
为了月色,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善良到软弱的江湖了。
回到房中,只见月色静静地躺在床上,用被单把自己盖得密密实实。
江湖走进来坐在窗前,温和地说:「妳别着急,我一定会让他治好妳的。」
「如果治不好呢?」她忽然闷闷地开口。
他狡猾地贼笑,然后轻柔地说:「刚才妳不是都听到了吗?」或许他听不到月色的声息,但是他发现只要她靠近,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
她有些难堪地动了下,但是很快地又幽幽扬声,「你不需要那么做的,我会这个样子是因为报应。那个女人杀了奶娘,所以失去了三十年的青春,而杀了她的我,理所当然必须承受这个结果……」
「不是的,」他抓住她的手,「是我连累妳的,」然后又忽地一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妳现在必须坚持下去,妳要明白,从现在起肩负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命运。」
月色看着他的眼睛,龟裂的唇动了几下,终于笑了开来。
「好……」
治疗的日子很苦,但是没有将丑陋的身子暴露在心爱男子面前还要痛苦。为了正骨,她浑身的骨骼被燕归来用内力再次全部打断,她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生活不能自理,全是江湖细心的托着她为她上药擦身。
身上因为各种毒包括后来药中的毒混在一起,散发着奇怪刺鼻的味道,更可怕的是,为了让身上已经僵化的皮肤再次复活,她的身子被敷了各种颜色的药泥,整个人可怕到连来诊断的东伯男脸色都发白。
但是江湖从来不曾变过脸,他总是一脸幸福的看着她,整日守着她。白日搂着她沉睡,彷佛丝毫不觉得现在的她有多可怕;夜里就着月光和她聊着那些年在外的见闻。他那时急切的想看遍天下,为了月色、为了江诗,但是直到今天他才有心情把那时的见闻拿出来细细品味,和心爱的女人一起分享,那些日子他们在一起,虽然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可是他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