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办法,是吗?」他冷笑一下,「如果我告你,你可能坐牢,你那美国的未婚夫会怎样?」
「你--怎么知道?」我呆了一下。
「我什么都知道,还知道你倒贴小白脸,」他更得意了。「我给你钱,难道不比小白脸好?」
「你胡说,我没有!」我不平地叫!
「好,算我胡说。」他站起来,朝我走近。「我们来谈条件,你答应我,你贪污的事可以一笔勾销,我还可以给你一笔钱!」
「答应你--什么?」我傻气地问。
「什么?」他狂笑起来,「一个男人与女人干什么?」他指著我,又再走近。「我要你陪我玩,喝酒,谈情,像你对小白脸一样,行吗?」
我咬著牙根,毫不考虑地一掌挥过去,清脆的巴掌声过后,他脸上留下五条指印。一刹那间,我被自己吓呆了,只见他的脸色变了,变得狰狞可怕,变得欲念横流,变得像野兽。我真吓傻了,在他扑过来的时候,竟忘了躲避,等我警觉,已被他搂得透不过气。
「好,你打我,从来没女人打过我,我今天要你尝尝打了我的报偿--」他邪恶地笑,冒著酒气的嘴唇已印在我的脸上。
我尽了全身的力量在挣扎,巨大恐怖的念头使我透不过气,我想起辛,天!我不能这样,我一定要逃开--
「放开我,放开我!」我喘著气叫,「求你,放开我--」
「怕什么,你现在做我的情人,你在美国的未婚夫又不知道,等他回来我让你嫁给他,怎样?」他竟在解我衣服了,我被搂得完全不能动弹。
「不,不,你这个下流,卑鄙的家伙,你不是人--」我一边哭,一边叫。「你放开我,不然我要叫--」
「你叫?叫有什么用!你以为还有谁敢来救你?」他放肆地笑,我旗袍的扣子已被解开。
「哦,不--」我高声尖叫起来。
他得意放肆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高,我觉得有点晕眩,有点迷糊,有点麻木。那涨红了的脸,那充满欲焰的眼睛,那令人欲呕的酒气越来越扩大,越来越扩大,几乎要淹没了我。但是,我不能忘记辛,楼下还有一封辛的信等著我去看,我和辛共同计划的美好前途,绝不能被这失却人性的家伙破坏。刹那间,我像被大雨淋过,无比的清醒,我喊出超乎人类的尖锐声音--
「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了,那卑鄙下流的人呆了一下。他以为真没有人敢来救我,他放开我,狼狈地向门口的人怒吼。
「滚开!你是谁?」
我急忙掩上被解开的旗袍,连忙向救我的人望去。
「柏光!」我哭著扑过去。
柏光愤怒庄严地,没有一丝笑容地看著那个人--我们的老板,那在女人堆里打滚的恶魔。他轻轻地拍拍我,然后毫不客气地说:「你的一切下流动作我都看见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板这时一点也不神气了,显得又颓丧又恨。柏光只是他的一个小职员,竟胆敢破坏了他的好事,但名誉要紧,他对柏光无可奈何!
「你想要什么?」他镇静下来,扯下衣服,坐下来,又燃起一枝烟。「钱吗?」
「哼!钱!」柏光冷哼一声。「你以为钱能打倒所有的人?」
「那么你要什么,她吗?」老板不屑地指著我。
「收起你卑鄙的想法,你替我写个字条具结,对贝迪的事不再追究!」柏光说。
「你--原来知道!」我惊讶地叫。我已渐渐平定下来,柏光在身边,我是永远安全的。
柏光没理我,拿出纸笔让那下流人写,他没奈何只好写了。写完,柏光看了一遍,交给我。
「再也没有人能威胁你,你是个傻女孩,你以为他真敢告你?要告的话他得先检讨自己所漏的税!」柏光说。
「你对她那么好,莫非爱她?」那家伙看著柏光。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柏光不客气地说。
「记著,你是我雇的职员!」他慢吞吞地说。
「哼!」柏光不再看他,扶著我离开。
我心里百感交集,一天之中,我经历了别人一生中也许都无法经历的事,我才二十三岁,对于人,可鄙的人,我已看得那么透彻。当一个人看透一切的时候,他什么兴趣都没有了,我在电梯里想,我活著,到底为什么?
柜台上所有的人,连经理、李妮都站出来,像等著看戏似的。我和柏光走出电梯,他们都显得有些失望。
我拿起辛的信和我的皮包,柏光拿著他的两本书,似乎有默契,预备离开这阴暗的地方。
「陈柏光,你没经许可擅离职守--」经理说。
柏光伸出手推开他略矮的身体,理也不理地伴著我走出去。每走一步,我的心情就轻松一些,我知道,今生再也不可能回这里来,这阴暗的地方,这一群在阴暗中鬼鬼祟祟的人。
所有的人都在看我们,但是,看我们做什么呢?我们不是在演戏,演戏的是他们自己,可怜的,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
太阳挂得那么高,毫不吝啬地洒遍了每一个角落,我全身觉得暖和起来,已死的细胞也都恢复了生机,血液加速地循环,我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柏光。」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他说,「你救了我又--失去了职业,我--」
「别提它。」他温和地笑著,像天上的阳光。「你以为我喜欢那份永远见不到阳光的工作?」
「话不是这么讲,工作虽然不好,待遇还算不坏。再说,现在找工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会再做下去的!」我无比歉疚地看著他。
「你要知道一件事。」他和蔼地拍拍我。「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不干这份差事了!」
「我--不明白!」我呆呆地站著。
他不讲话,沉默地注视著远方天际,阳光照在他脸上,有一份生动的神采,好像他整个人都发起光来。
「不要问我,好吗?」他说。有一点脸红。
「如果很为难,就别说了!」我心中隐约猜到。
我们一直向前走去,漫无目的。他忽然打破沉默。
「如果我说,你别笑我,这可以说是我内心最大的秘密。」
我点点头,不敢看他,至少,我想他会觉得难为情。
「有一个时期,我也几乎--掉进你的网内。」他的声音又低又沉。「我挣扎著,费了好大力才爬出来,我想,或者,我真能做你的大哥哥!」
「柏光--」我感动得说不出话。
「你是个使任何人都无法不动心的女孩,辛是幸运的,我祝福你们!」他开朗地笑了起来,「哦!你不看辛的信吗?」
我几乎忘了那一直没机会拆开的信,从皮包里拿出来,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辛写得密密麻麻,他的生活,他的学业,他的同学,他的教授,只有一项,是那样强烈地吸引住我的视线--
--除了原有的奖学金,学校又给了我一份额外的工作,每天课余在实验室帮助一位教授做实验工作,每月薪水二百美金。贝,想想看,你的辛终于在海这边站稳了脚步。我会加倍努力,希望能够早日回国见你--二百美金的薪水对我是太多了(我已有够用的奖学金,对吗?),我预备一百元存银行,另一百元寄给你,贝,辞去你那份暗无天日的工作。每想到你忙碌地站在酒店柜台里,我就那么心痛,那么不忍,你是不适合那儿的,听我话,辞去工作,让我安心,一百美金够你家的开支了吧--
我的视线模糊了,辛的信变成了一片浅蓝色,泪水滴下来,又滴下来。我为什么要哭?太高兴,太意外?不,如果我早拆开这封信,所有的事,可能都不会发生,但是,我竟没有拆信。
也许,人生的事早有一定的安排,命中注定的。渺小的人类怎能改变?我不是得到了一些经验,一些教训,一些警惕吗?我不是看清了许多人的真面目吗?
「为什么哭?辛写些什么?,」柏光紧张地问。
「没什么,」我抹去眼泪。「他要我辞职!」
忽然,一阵像赞美诗一样的声音传出来,我诧异地回头,发觉我们竟站在一座教堂的门口。阳光映著闪亮的十字架,一群年轻的大孩子,围在一起,脸上挂著无邪的微笑,用他们的歌声去赞美看顾人的神,去安慰受伤人的心。我疏远神已经很久了,一刹那间,我有回到家的感觉,温暖、自在又安宁,那一场噩梦,像烟云一样消逝无踪了。
「或者,我们早该辞职,离开那阴暗的地方,离开那失去阳光的一群。在那地方,只会使自己堕落、沉沦、发霉、腐烂。我想不到阳光下竟有那么多美好的去处!」柏光叹著气说。
「现在也并不晚啊!」我说, 「阳光是永恒的,虽有短暂的黑夜,光明必定会来到,追寻阳光的人,永远不会失望,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