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蒂在吗?」
「凯蒂?她要来吗?」
「她可能还在路上,而且非常沮丧。」
「为什么?你们又口角了?这次又是为什么事?」
「妈,我应该当面向您说,而不是突如其来地打电话来,对不起。」梅琪颤巍巍地深呼吸,吐出一半后说道:「我怀着席瑞克的骨肉。」
惊人的沉默,然后是:「噢,老天爷!」声音有些模糊,仿佛菲娜正用手捂嘴。
「我刚告诉凯蒂,她哭着跑开!」
「噢,老天爷!梅琪,你怎么能这样?」
「我知道您对我非常失望。」
菲娜突兀地质问:「你不会生下来吧?」
如果不是此刻太严肃,梅琪或许会因菲娜残酷的回答而不悦,然而她只是回答:「恐怕现在堕胎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大家都说他太太也怀孕了!」
「是的,我必须独自抚养这个小孩。」
「希望不是在这里!」
好了,你不期待她同情吧,梅琪?「我住在这里,」她理性地回答。「事业也在这里。」
菲娜的回答毫不令人意外。「那叫我的脸往哪儿摆?我怎么面对朋友?」
梅琪忍不住心痛的感觉,母亲向来只重视她自己。
菲娜突然长篇大论地指责起来。「我早警告过你了,不是吗?但是你执迷不悟。现在全镇都知道他太太怀孕,等你抱着他的私生子出现时,你叫我怎么见人?」她不待回答,又自私地说下去:「即使你没有自尊,至少也替我和你爹想一想,梅琪,毕竟我们要在这里过下半辈子。」
「妈,我知道。」梅琪温顺地回答。
「你叫我们怎么抬得起头来?」
梅琪垂着头。
「现在你爹或许不会再护着你了。去年我就叫他劝劝你,但是他充耳不闻!」
梅琪沉默地坐着,想象菲娜胀红脸的模样,不禁浑身战栗。
「我说『罗伊,你劝劝她,因为她不肯听我的话!』呃,或许等他知道这件事后,就会听了。」
梅琪静静地开口:「爹地已经知道了。」
「你告诉了他却没告诉我?」菲娜大发雷霆。
沉默的梅琪忍不住涌起一丝报复的快感。
「这不是太好笑了吗?女儿竟然没有先告诉母亲!他对我又为什么一字不提?」
「我请他让我亲自告诉你。」
菲娜嗤之以鼻,然后嘲讽道:「哦,可真谢谢你的体贴!真是令人感动!我得挂了,凯蒂到了。」
她连再见也没说便挂断了电话,留下梅琪径自握着话筒,头倚着冰箱紧闭双眼。
我不会哭,我不哭。
那你喉咙里的硬块是什么?
爹地说得对;她太冷酷。
你还期待她作何反应呢?
她是我的亲身母亲!这种时刻应该安慰、支持我!
她何时安慰和支持过任何人或事了?
听筒嗡嗡地响,梅琪一动也不动,只是努力咽下喉中的硬块。她不知从何处找到力量放下了话筒,翻开电话簿找到报纸广告栏的电话号码,请他们刊登「事求人」的广告。
那一天她自行清扫房间、招呼房客、接听电话等等,其间没有一滴泪流下。
木已成舟,我会接受,更会克服它,我会是女超人,上帝为证,我会一切靠自己!
第二天凯蒂还是音信全无,梅琪强打起精神处理一切杂务。下午两点左右,厨房门打开,露露走了进来。
「我听说了,」她径自宣布。「我想你用得着朋友。」
梅琪的伪装立刻粉碎崩溃,她丢下餐具,像个五岁大的孩子般嚎陶大哭地奔进露露怀里。
「噢,露——露。」她啜泣。
露露用力抱紧她,心中充满同情和释然。「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一直好担心你,还以为是我说错或做错了什么,或者是你对泰德的工作不满意。噢,梅琪,你不能独自承受这一切。难道你不知道可以信任我吗?」
「噢,露……露,」梅琪将所有的绝望化为奔流而下的泪水。「我……好怕得告……告诉别人。」
「怕?我吗?」她柔声道。「我们是多久的老朋友啦?」
「我知……知道。」梅琪断断续续地说道。「但是我看起来一定……像个白……白痴。」
「你相信了他。」露露说道。
「他……他说一……离……离婚就……娶我。」
露露摩挲她震颤的背脊。「尽量哭吧,然后我们再坐下来谈,你会觉得好多了。」
梅琪孩子气地喊道:「我永……永远好不起来了。」
露露怜爱地微笑。「噢,你会的。擤擤鼻涕擦干眼泪,我来泡些冰茶。」她抽了两张面纸,领着梅琪在椅子上坐下。「坐下来喘口气。」
梅琪顺从地坐下来,直到喝下露露泡的柠檬茶,她才恢复控制,毫无隐瞒地宣泄心中的情感,倾吐受伤、幻灭和自己所铸成的大错。
「我觉得自己又蠢又好骗,露露,不只信任他,还自以为不会怀孕。我告诉凯蒂时,她还教训我不用保险套,实在令人尴尬。然后她又尖叫说绝不承认这个私生子是她的弟弟或妹妹,更收拾行李搬到外婆家去了。至于妈——天哪,我甚至不想重述她恶毒的话,不过那也是我自己罪有应得。」
「说完了吗?」露露涩声问道。「因为我也有话要说。首先,我认识席瑞克一辈子,他绝不是始乱终弃、蓄意欺骗的男人;至于凯蒂则还得再长大些,宝宝出生后她就会接受了。至于菲娜,呃,教育母亲向来很难,不是吗?」
梅琪半真心地一笑。
「而且你并不蠢!」露露指着她的鼻子。「如果我也到了更年期,只怕也不会烦恼避孕的事。」
「但是别人会说——」
「见鬼,随他们说去!关心你的人不会随便听信的。」
「露露,看看我,都41岁了还怀孕,遑论是非婚生子女。我太老了,而且孩子又有畸形的危险,万一——」
「噢,40岁才首度怀孕的女人大有人在,你何必杞人忧天。」
露露乐观的态度大有助益,梅琪偏着头问:「是吗?」
「是的。你要自然生产吗?需不需要伙伴?我在产房是老经验了。」
「谢谢你,但是爹地答应帮忙了。」
「你父亲!那太好了,万一没办法,你可以随时找我。」
「噢,露露,」最糟的已经结束,暴风雨平息了。「我爱你。」
「我也爱你。」
「你知道吗?母亲从没说过她爱我。」梅琪抬起苦恼的眼神。「现在应该是她在安慰我才对呀,如果换成是凯蒂怀孕,我不会残忍地推开她,我会藏住失望,时时待在她身边。去年我终于明白,人非圣贤,相爱的人也有令对方失望的时候。」
「是的,这才是比较接近现实的看法。」
「刚搬回来时,我还以为可以找机会改善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现在呢,她已经明白表示她不会接纳我了。露露,我同情她,她好冷漠……又封闭,不关心别人,我真怕凯蒂会愈来愈像她。」
露露放开梅琪的手,再次添满杯子。「凯蒂还年轻而且敏感,但就我对她和泰德交往情况的观察,你不必担心她会很冷漠。」
「我想是不必吧。」梅琪拭去桌上的茶杯印。「还有一件事我们必须谈一谈,他们俩……呃,他们……」
她直视露露的眼睛,发现其中盈满笑意。
「你吞吞吐吐想说的是他们很亲密,对吗?」
「这实在很难启齿,我……」梅琪再次顿住,寻求委婉的表达方式。
露露替她解围。「你自己意外怀孕,又怎能数落你的女儿,警告她要小心,对吗?」
梅琪黯然地微笑。「是的,我只能默然不语,否则就真像个假道学了。」
「呃,你可以不必担心,奎恩和我已经找他谈过了。」
「真的?」梅琪惊讶地睁圆眼睛。「泰德怎么说?」
露露平静地挥挥手。「他说『别担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两个女人相视而笑。最后梅琪说道:「时代不一样了,对吗?谁能想象我们会平心静气地讨论儿女的性行为,宛如讨论日常的蔬菜价格。」
「嘿,我们有指责的资格吗?别忘了我们也曾偷尝禁果哩。」
「我们?你和尔尼也有吗?」
「是的,我们也有。」
她们目光相遇,各自回忆那段少不更事、热情莽撞的时光。
露露叹口气。「瑞克是你的第一个,对吗?」
「除了菲力以外,他也是唯一的一个。」
「菲力知道他吗?」
「大约有怀疑,」梅琪意有所指地抬起目光。「奎恩知道尔尼吗?」
「不,何必说呢?那都只是往日的回忆,对今日而言毫无意义。」
「不幸的是,我的初恋在今日并非毫无意义。」
露露沉思片刻。「我正是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你,说和老朋友联络联络又何妨的人。」
「对呀,都怪你。」
她们苦涩地相视而笑。
「嗯,如果我偶尔有事,把孩子托你照顾没问题吧?」
露露笑起来。「这是有关这孩子的第一个健康的说法,看来你大有进步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