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蒂继续迟归。梅琪经常半夜醒来躺在床上担心,纳闷自己是不是该找露露谈一谈。但是该谈什么?
她开始睡不好,白天越懒散,偶尔有恶心感,整个人虚弱不堪。她向来不吃点心。但是最近突然嘴很馋,而且体重多了五磅,胸衣不能穿,然后有一天她竟然发现鞋子也不合脚了。
鞋子?
她站在床边瞪着脚丫子,它们看起来像马铃薯。
我的脚踝骨甚至看不见了!
不对劲。她—一回想各种现象:水肿、疲倦、易怒、乳房酸痛、体重增加。一定是更年期,她心想,所有的症状完全符合。她决定去看医生。
柯医生轻松地靠着椅背。「呃,施太太,」他说。「恐怕这不是你所谓的更年期,事实上正好相反,我估计你大约怀孕四个半月了。」
即使柯医生用一根十磅重的木槌敲她的头,梅琪也不会比现在更惊讶。
好半晌她只是目瞪口呆,良久之后才开口,语气仍是难以置信。「不可能!」
「你的意思是过去五个月没有性行为吗?」
「不,我有,但是……但是……」
「有没有避孕措施?」
「没有,因为我认为没必要,我是说……」她短促地笑了几声,冀望对方了解。「我将满41岁,几乎两年前就开始更年期,而且……而且……呃,我以为不必再担心这个问题。」
「你或许会很惊讶,但是我的病人中有十分之一是40岁以上的孕妇,而她们一开始也将怀孕认为是更年期。事实上,更年期起因于体内的女性荷尔蒙分泌减少,但是生育系统不是一夜之间就停止运作,卵巢偶尔还是会分泌足够的荷尔蒙刺激排卵——你的怀孕正是这样。」
「但是……但是我曾经有更年期的红潮现象,当时我还以为是心脏病。」
「施太太,你必须明白皮肤红热不是更年期独有的症状。巨大的生活压力,例如丈夫骤死、生活面临剧烈变化等等都可能引发。当时你年近40,自然而然归因于更年期。」
梅琪点点头,沮丧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泪水开始涌进眼眶。
「可是我……」她困难地吞咽。「你确定吗?有没有误诊的可能?」
「恐怕不会。所有的症状都符合,乳房肿大疼痛、血管胀红、水肿、疲倦、频尿、体重增加、脚抽筋,甚至动不动就流泪,对吗?」
梅琪一回想,只能怏怏不乐地颔首,然后垂下眼睑羞愧地发觉自己开始呜咽起来。
柯医生同情地看着她。「从你不悦的反应来判断,你还是单身吧?」
「是……是的。」
「呃,如此一来,事情就复杂了。」
「而且我正开始经营家庭式旅馆,」她可怜兮兮地摊开双手。「有个半夜吵着喝奶的婴儿,我如何经营事业呢?」
她垂头用手背擦眼睛。柯医生递给她三张面纸,等她平静下来。「你当明白,你的怀孕期已经超过合法或安全堕胎的时期。」
她抬起愁苦的眼睛。「我明白,而且我绝不考虑堕胎。」
他颔首。「孩子的父亲呢?」
她擦干眼睛。「还有其他复杂的问题。」
「我懂。但是我建议你尽快告诉他,毕竟今天重视人权,父亲也有权利知道孩子的存在。」
「我当然会告诉他。」
「你还有个女儿,她几岁了?」
「18。」想到凯蒂,梅琪不禁垂下头来。「真讽刺,我还担心她不会避孕。噢,天哪,凯蒂一定会气死了。」
柯医生起身一手放在她肩上。「先给自己适应的时间,再告诉你女儿。毕竟这是你的孩子、你的生活,目前你要考虑的是终生的幸福,最不需要的就是一连串的指责。」
「不……是……我……」梅琪心中悲伤和恐慌交杂。无数的忧虑闪过她心头,一个接一个,杂乱无章地。
等这孩子高中毕业,我都57岁了。
大家都会知道这是瑞克的小孩,而他还是有妇之夫。
母亲会怎么说呢?
我必须关闭旅馆。
我不要这个重担!
她怀着错综复杂的感觉离开诊所。仿佛自己已置身事外,像守护天使一样地注视着一位怀着私生子,忧郁地面对复杂处境的女人一般。
有一刹那她几乎兴奋起来,但是当她坐进车里,启动引擎时,一股恶心伴着晕眩而来,带来了残酷的事实:你正是怀孕的那个人!大家会对你指指点点!你应该避孕却没有注意防范!是你选择上有妇之夫的,未来好几年,全镇的妇女都会轻视你的行径。
她的前额顶着热烫的方向盘,任由热泪汩汩而下。
四个半月。
已经四个半月,而我却毫不怀疑,一个教授家政、提示学生避孕方法的老师,自己却忽视了这个问题。多愚蠢哪!
你打算怎么办,梅琪?
我要告诉瑞克。
你想孩子出生前,他能以自由之身和你结婚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怀着突生的希望开车回家。
第十六章
玛丽号在6点零5分靠岸。安娜自窗口看见瑞克正和游客谈笑风生,带领他们清洗鱼肚,夸赞他们的技术,然后大家依序照相留念。
6点半左右他进入办公室问道:「妈,有东西吃吗?」
「火腿三明治,冰箱里有冰红茶。」
「谢谢你,母亲。」他拍拍她的臀部。
「噢,毕梅琪打过电话,她叫你回电。」
他宛如撞上一堵隐形墙般地倏然停住脚步,浑身绷紧地转过身来。
「什么时候?」
「噢,大约4点钟的时候吧。」
「你为什么不用无线电通知我?」
「干么?反正你得上岸才能回她电话。」
他一捶门框,不耐他匆匆进厨房,安娜听不清楚他的声音,但稍后他皱着眉头走回办公室。
「妈,7点还有一批游客,对吗?」
「对,」她看看黑板的纪录。「四个人的。」
「麦克呢?」
「麦克?他没事了。」
「他何时靠岸?」
「大约 15分钟后。」
「请你问他介不介意替我带 7点那一批?」
「当然。但是有什么大事比顾客更重要呢?」
「我得进城去一趟,」他避重就轻地回答,匆匆走向厨房。15分钟后,他再回到办公室时,已刮了胡子梳过头发,全身香喷喷,身着白长裤和红衬衫。
「你通知麦克了吗?」
「嗯。」
「他怎么说?」
「没问题。」
「谢谢你,妈,代我谢谢他。」
他砰地关上纱门,一路快步跳上卡车绝尘而去,安娜扬起眉毛瞪着他的背影。
原来风就是这样吹的,她想道。
梅琪和他约在姊妹湾东边的小教堂见面。星期四黄昏的教堂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车停在停车场。
他停下车子时,她正蹲在教堂的墓园外面,看着他打开车门,然后又低头出神。
他停住脚步,欣赏她在夕阳余晖下的身影。她正用鞋盒装水浇一簇紫花,然后起身绕过墓碑去取水,再绕回来蹲下身子浇花。
他不疾不徐地走过去,越过草地和模糊难辨的墓碑。
他站在阴影底下,伸手轻触她的头顶。
「你在做什么,梅琪?」他低声问道,不想打扰周遭的宁静。
她依然蹲着,只是扭头望他一眼。「这些可怜的草夹竹桃都快枯掉了,但是我只有盒子可以装水。」
她将纸盒放在脚边,倾身拔掉两丛紫花之间的杂草。
「为什么?」他温和地问。
「我只是……」她的声调破碎,然后恢复过来,声音充满感情。「我……需要这么做。」
她的闷闷不乐迅速扰乱他的心。哽咽的语气使他胸中焦躁地绷紧,他蹲下身子,轻轻拉住她的肘,催促她面对自己。
「怎么了,梅琪吾爱?」
梅琪抗拒着不肯抬起脸来,一味不安地东拉西扯,似乎在拖延某些恼人的问题。「你想过这些花草是谁种的吗?种了多久?多少年来它们在无人看顾下存活?如果有工具,我真想替它们除草,这些杂草……快令它们窒息了。」
她才是仿佛快窒息了的人。
「梅琪,你怎么了?」
「你的卡车里面有工具吗?」
她显而易见的不安和回避问题的态度令他非常困惑,但他仍然颔首同意。「我去找找着。」
一分钟后他将一支螺丝起子交给她,然后再次蹲下来,看她松动碎石和泥土,扯掉杂草的根。他耐心地等待这无意义的工作结束,然后拉住她的手和工具。
「梅琪,怎么了?」他近乎耳语地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她坐在脚跟上,手掌贴着大腿,一对忧郁的棕眸望着他。
「我怀了你的孩子。」
他一脸愕然,仿佛胸膛被踢中一般地跌坐在脚跟上。
「噢,我的天!」他刷白了脸喃喃道,看看她的肚子,又看看她的脸。「你确定吗?」
「是的,今天我去看过医生了。」
他吞下口水,喉结上下跳动。「什么时候?」
「大约四个半月。」
「这么久了?」
她颔首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