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套的。」他说着走进房里,双手插在口袋。
「噢。还有盥洗台和衣橱!」她拉开其他的门和抽屉。「看见了吗?这是楔形笋头嵌合的抽屉。」
「看来很牢固。」
她蹲下身探进门里。「实心橡木,」她抬头仰望着他。「你瞧!」
他蹲在她旁边,溺爱地看着她,越相处越喜欢她。
「我要放水壶和缸在上面,横杠上可以挂毛巾,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在做粗毛巾?」
「没有。」他笑着回答,依然单膝跪在她身边。他不知道什么是粗毛巾,可是她一笑,颊上的酒窝深得仿佛雕刻品。
「我设计很久了。噢,挂在横杠上一定漂亮极了。」她眼睛发亮,转身面对他。「我要这一组家具,走吧。」
「你没看价钱。」
「不必看了,即使一万美金我也要买。」
「这不是四柱床或铜床。」
「它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直视着他。「一碰到好东西,我会千方百计得到它。」
他没有别开目光。
她玫瑰般的红颊映入他眼中,在这毫无防备的一刻,他们泄漏心中脆弱的感情,勾起一丝不安,然后他回过神来开口道:「好吧,我去叫人来。」
他正要起身,她攫住他的手,双眉纠结。「瑞克,你的『老鸨儿』载得动吗?」
他哈哈大笑,她竟然会吐出这么淫猥的绰号。
「什么事这么好笑?」
他轻捏她的手。「毕梅琪,你真有趣。」
她买了不只一卡车的家具,只有她最宝贝的用卡车载,其余的都安排运送。梅琪急切地亲自监督。「小心!别把抽屉撞坏了,你的结绑得够紧吗?」
瑞克扭头朝她笑笑。「别忘了我常开船,打结当然牢。」
她嘲弄地颔着答道:「请多包涵,席先生。」
他用力一拉把结扯紧。「好了,我们走吧。」
方才快乐的时光使他忘记自己已婚的身分,但是下一个目的地是珠宝店,尖锐的现实立刻卡在眼前。当卡车停在珠宝店前,一股阴郁的气氛立刻笼罩了他们,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静坐半晌,仿佛有话要说又说不出来。
「我立刻回来,」他推开车门。「应该不会太久。」
望着他的背影,她实在喜欢他的步伐、他头发拂过衣领的样子和他的衣着及颜色,但是他不属于她。他为他的妻子订制圣诞礼物,她没有理由为此而沮丧,但她实在克制不住。他究竟买什么送南茜?那么漂亮的女人天生适合戴闪闪发亮的东西。
梅琪叹息地闭上眼睛,你不该来的。她睁开眼睛,看见瑞克的黑色真皮手套就在她旁边。手套,一如他手的形状,手指的部分微微卷曲着。
只有一个傻气的女人,才会有套上它的冲动。
她是很傻,忍不住拾起手套戴上。手套裹住她的手,一如曾经裹住他,她感觉自己的手好小。她握紧拳头,珍惜那种触感,因为她无缘也无权享有。
瑞克跨出珠宝店,她立即脱下手套丢回原处。他爬上卡车将一个银色纸袋丢在座位上。梅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它,瞥见袋里有个系红丝带的小盒子。她别开目光望着车外,静静等待引擎启动。好半晌没有动静,她回头看瑞克一眼。他手握方向盘,双眼直视前方,脸上的表情宛如一个束手无策、听见医生说只能等待的男人。他文风不动地坐了整整一分钟,最后终于开口:「我送她一副翡翠耳环,她向来喜欢翡翠。」
他转过头来,他们目光交锁。
「我没问你。」梅琪静静地回答。
「我知道你没问我。」
沉默随之而来,他们却无力别开目光。
旧情复燃,强烈得一如以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一次他们是在追求灾难。
他扭头瞪着前面的雨刷,直到沉默变得无法忍受,然后重重吐口气。倒向一侧,一时撑着车窗,拇指贴唇,避免看她。他就坐在那里瞪着人行道看,有些事已不言而喻。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或做。本以为只要两个人不互诉情衷,情况应该很安全,但事实不然。
他终于叹口气坐直身体。
「我最好送你回家了。」他认命地说道。
第十章
他们在紧绷的沉默中返回溪鱼镇。
她心知肚明,他的不悦是针对他自己而非她。他是个饱受挣扎之苦的男人,25英里的路途中,他几乎一动也不动,只是眉峰深锁地瞪着前方的道路。直到抵达她家门前,他才挺直肩膀,一把抓起手套,不发一言径自下车。她随他走到卡车后面,等他放下车尾的门。
「你介不介意帮忙我扛上二楼?」她打破冗长的沉默问道。
「这对女人而言太重。」
「没关系,我还能应付。」
「好吧!如果太重就说一声。」
就算手脱臼她也不会说一声。此刻他们宛如两个搬运工,只有纯公事的关系。
盥洗台和衣橱先后抬上楼。下楼时,她谨慎而他则是暴躁地保持沉默。她本能地明白从今而后再也无缘见他一面,在珠宝店前他已经下定决心。最后他们将大床、床头板和床尾板抬上二楼放好后,他说道:「如果你有工具。我可以替你把床架好。」
「不必了,我可以自己来。」
自悲惨的回程以来,他首度直视她的眼睛。「梅琪,单单这该死的床头板就有60磅重!」他气冲冲的。「万一摔裂了,你和这宝贝骨董就此告别。现在去拿螺丝钳和螺丝起子来!」
她将工具递给他。退后一步看他单膝跪下,埋头分解零组件。
「来,握住它免得掉下来。」他径自命令,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她试着别开视线,摒除对他这种男性化工作的吸引力。
他架好床板,整个人站在床中间。「呃……大功告成。床垫呢?」他飞快瞥一眼她放在角落的单人床。
「在车库里,我会请父亲帮忙。」
「你确定吗?」
「是的。他不会介意。」
「呃……既然如此,」他抽出手套,不再作另外提议。「我最好走了。」
「瑞克,谢谢你的卡车和你热心的协助。」
「你买到了好东西。」他们一起离开房间并肩下楼,在困窘的情感虚空中,他直接走向后门。
她礼貌地为他开门说道:「再次谢谢你。」
「嗯!」他的回答简短而冷淡。「再见了。」
她坚定地关上后门,心想,嗯,到此为止了,就是这样。喝杯茶吧,梅棋,上楼观赏你的新家具,把今天完全抹去。
但屋里似乎变得沉郁,她突然兴趣缺缺,早先的兴奋已不翼而飞。她踱向厨房的水槽,转开热水龙头灌一壶水放在炉子上加热,然后心不在焉地取出茶罐,黯然地瞪着茶包,毫不在乎茶的滋味。
屋外,瑞克砰然摔上车尾的门,大步走向驾驶座猛地坐上去,座椅突然嘶的一声裂了,他侧转身伸手去摸,嘟囔一句:「狗屎!」
他侧身一看,梅琪的螺丝起子在塑胶套上戳破了三个洞。刚才他把起子插进后口袋忘了拿出来。
「狗屎!」他愤怒不已,拳头猛捶方向盘,因为被自己的感情困住而怒气冲天。
他静坐良久,疲惫地用拇指按压眼睛四周,终于面对自己生气的真正理由。
你真卑鄙啊,竟然拿她出气!即使你要就此一去不再来,至少也该保持风度的离开。
他抬起头,近乎视而不见地瞪着前方,不想回头,又渴望再看她一眼。
你究竟要什么,席瑞克?
我要什么重要吗?眼前我有自己应负的责任。
他突兀地发动引擎任其空转,确保自己会在60秒内回来,直接回到他归属的地方。
他用力叩她的门,力道大如他的心怦怦撞声胸腔。她手拎茶包拉开大门,两人目光交锁,定定站着就像硬纸板人儿。
「这是你的工具。」他终于开口,将螺丝起子递给她。
「唔……」她接过去。「谢谢你。」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而且头儿低垂。
「梅琪,对不起。」他的语气不禁柔了些。
「没关系,我了解。」她拿茶包缠绕螺丝起子,眼睛依然盯着地上。
「不,你没错。是我不讲理拿你出气,我……」他的手握紧又松开。「我自寻烦恼,不该拖你下水。我要你知道,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她落寞地颔首。「我想这样最好。」
「我要……」他模糊地指向卡车。「我要回家,照你的建议去做,只看好的一面,希望我的婚姻会成功。」
「我知道。」她低语。
他注视她挣扎地掩饰感情,但是颊上的红晕泄漏了一切,令他忍不住想起玛丽号上的时光。他的双手紧贴大腿,以免冲动地摸她。
「呃,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刚才怒冲冲离开的方式太无礼。」
她再次颔首,努力隐藏眸中的泪。
「呃……」他退后一步沙哑地说:「祝……祝你圣诞快乐,希望你的事业一切顺利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