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想,一切就这么容易。
他暗忖,走吧,梅琪,快。
「再见。」她说道。
「再见,祝你好运。」
她低头去拉把手,门又卡住了。他倾身靠过去推门,那一刹那间,肩膀擦过她的胸部。
门应手而开,瑞克立刻坐直身体。「好了。」
「谢谢你……晚安。」她急忙下车,在他还未回答前就甩上车门。
瑞克毫不迟疑地换档离开,梅琪走上阳台台阶,伸手摸摸滚烫的脸庞,心想自己一定躲不过母亲的眼睛!她一定就在门内等候!
果不其然。
「结果呢?」菲娜只说一句。
「等一下,妈,我必须先上洗手间。」
梅琪匆匆拾步上楼,关上浴室背靠着门闭上眼睛。走向洗脸台打量镜中的身影。就片刻之前,车内弥漫的那股热烈气氛而言,她的脸看起来还算十分正常,没有一丝红晕的迹象。
他是有妇之夫,梅琪。
我知道。
所以一切到此为止。
我知道。
离他远一点。
我会的。
但即使她向自己再三保证时,心中也明白这其实没有必要。
第七章
第二天黄昏,玛丽号的汽笛声破空而来,好像南北战争前河船的巨吼。
呜——呜——呜!
即使隔着好一段距离,地板和门窗亦为之振动不已。
梅琪猛然扬起头,手里拿着一把刷子,浑身警觉而兴奋。
汽笛再次破空而来,她蹒跚地起身狂奔,穿越最南端的卧房到眺望台,但是枝叶茂密的枫树挡住了视线,看不见水面上的景象。她伫立在树荫下,忍不住一阵失望。
你在做什么,梅琪?
她退后一步,警惕自己。
光是他的汽笛声,你就跑成这样是怎么回事?
仿佛有人大声斥责她一般,她静静地转身进屋里去。
那之后,天天都有汽笛的呼唤,她总是愕然地停止手上的工作,扭头望向屋前,但是再也不曾有第一天那样奔跑的反应。她告诉自己,她对瑞克的反应纯然是出于往日熟悉的友情,自己根本无权对他念念不忘,遑论她向来看不起搭上有妇之夫的单身女人。
她母亲总说这种女人在「倒追」男人。
梅琪不想倒追男人,但是汽笛日复一日地呼唤她,她不禁对自己的反应深感罪恶。
10月中旬她出城两天,开车到芝加哥选购家具和装饰品。那天下午,她接凯蒂一起吃晚饭,凯蒂一路上都显得冷淡,才刚入座立即埋首在菜单中,不发一言。
梅琪终于忍不住。「我们能谈谈吗,凯蒂?」
凯蒂抬起头,双眉高高地扬起。「谈什么?」
「我猜想你保持沉默的原因是因为我搬离西雅图。」
「我不想讨论,妈。」
「你还在生气。」
「换做你,你不生气吗?」
母女俩的讨论一无进展。晚餐结束后,梅琪既罪恶又气愤凯蒂吝于体谅她的处境。她们在凯蒂的宿舍前道别,临别前,梅琪问:「你会回家过感恩节吗?」
「家?」凯蒂讥讽地重复一句。
「对,你的家。」
凯蒂别开视线。「大概吧,否则我还能去哪里?」
「届时我应该能为你腾出一间卧室。」
「谢了。」凯蒂的语气毫无暖意,转身就要进门。
「你不拥抱我告别吗?」
凯蒂近乎机械化而且勉强地和她拥抱告别,梅琪怀着一股不该有的罪恶感离开。
返回杜尔郡的第二天,她接到房地产经纪人来的电话,告诉她房子已经找到买主,对方想立刻搬进去,因此她立即搭机去西雅图处理,直到第五天才返回杜尔郡,并且发现哈町之家的整修工程有了显著的进展。
房子外观的油漆工程已完全峻工。衬着一层原始的维多利亚式的色彩,哈町之家美得令人眩目。梅琪将皮箱放在人行道上,信步绕过房子四周,不时露出欣慰的笑容,暗暗希望有人和她共享此刻的兴奋。
她返身拿起皮箱走进厨房,碰见水泥匠诺瓦,短短的交谈中,得知暖气、浴室、防火门和厨房的隔间已经完工,而且芝加哥方面已经把家具运到,就放在客厅。
梅琪急忙奔进大厅,看见一屋子的古董家具,刹那间只觉得一切似乎顺畅无比,未来一片光明,她真希望有人分享。她打电话找露露。
「露露,你一定要来看看我的房子!现在外观全部油漆完毕,而且我刚从西雅图回来,那里的房子已经出售,我的古董家具刚运到……」她停下来喘口气。「你能来吗,露露?」
露露带着蕾丝和杰斯一起来分享她的兴奋。孩子们在空旷的屋子里玩捉迷藏,梅琪则领着露露参观,走遍二楼所有的客房,最后来到蜜月套房,伫立在温暖的阳光里,楼下传来幼童嬉闹的笑声。
「房子棒极了,梅琪。」
「我有同感,谢谢你当时强行带我来看。」
露露信步走向窗边。「听说上星期你和瑞克见过面。」
「噢,露露,别连你也来了。」
「什么意思?」
「只是和瑞克同车去郡政府,已经使我母亲突发奇想,罗嗦了一大堆。」
「噢,我倒一无所知。有没有发生任何事呢?」露露笑得顽皮。
「噢,露露,你还叫我要成熟点呢!」
露露耸肩以对。「问问而已。」
「是发生一些事。我已经拿到经营旅馆的许可证。」
「这是旧闻了,即使我的好朋友懒得通知我。」
「对不起,一切进展得神速无比,先是芝加哥,后到西雅图。我很高兴家具都运到了,我好立刻搬出娘家。」
「那么糟吗?」
「我们还是处不好。知道吗?她甚至没来看一眼。」
「噢,梅琪,真遗憾。」
「为什么?我是她的独生女,母女应该连心,可是有时候,我甚至感觉她嫉妒我。」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是嫉妒我和父亲的亲近、我的财产、我比她年轻等等,谁知道?她的心令人摸不透。」
「我相信不久之后她会来瞧一眼。毕竟这幢房子是全镇的中心话题。康洛妮一直吹嘘你将以她的先人命名,而且计划恢复宅邸的旧观。这着实吸引大家的好奇心。它真的美极了,梅琪。」
「谢谢你。」梅琪坐在露露旁边。「但是你知道吗,露露?」梅琪望着新糊上的水泥。「当我看见它一天天在变,再度焕然一新……我有一种……」梅琪一手按住胸口。「空虚的感觉,只叹无人分享。如果菲力还活着……」她叹口气。
「别叹气。」露露站了起来。「不久的将来,全镇的居民——包括你母亲都会赞叹你个人的眼光和努力。」
梅琪感激地微笑。「谢谢你的光临,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们手勾手,一齐起身去找小孩。
那天过后,梅琪眼看着房子的原型日渐显现,心头仍然偶尔浮现一股沮丧,尤其入夜工人收工回家,她独自穿越各个房间,一心希望有人和她分享这种成就感。毕竟她不能天天打电话找露露来,她有她的家庭责任。她父亲常来,但菲娜不曾出现的事实总是平添一丝遗憾。
站在玛丽号的甲板上看,10月这季节真是美不胜收。蔚蓝的海天连成一色,树叶的颜色变化万千,随着日子过往,瑞克赞叹地欣赏一年一度的秋景。虽然年复一年,对他而言,秋的魅力从未稍退。
今年瑞克怀着一股新添的兴致观赏秋的改变,因为每增一片落叶,梅琪的房子就突显一分。这已经变成一种诅咒,他竟然念念不忘一个不是他妻子的女人。然而每天经过哈町之家时,看着它露出原本隐藏在枫树后面的屋宇,他总会扯动汽笛,纳闷她曾否伫足在某一扇窗后面,注视他的船经过。
他常想起那一夜两人在一圈微光里,漫步地走过每一间房间。一被发现,肯定会闹得满城风雨,即使两人很无辜。真的无辜吗?那夜的一切、郡政府外的拥抱、回程的相处、黑屋里分享的信任,在在引发一股怀旧之情。
在理智恢复时,他明白接近她的危险性,但是他又不禁自问,在海湾鸣笛又何妨呢?
10月底,她屋外的枫叶几乎落光时,他似乎看见她的身影映在某一扇窗前,却又不能肯定是她还是玻璃反射的光影。
11月时湖水变冷,片片秋叶沉入水底,最后一位渔人终于离开,玛丽号离水过冬的时刻终于到来。母亲收起无线电,瑞克最后一次清洗玛丽号,准备将它吊离水面,放进船坞过冬。麦克则在后院锯木头,准备柴火过冬,马达单调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更增一股忧郁。
之后几天瑞克烦躁不安地留在家里,独自吃甜圈圈、喝咖啡,有一件没一件地清洗衣物,整理厨房杂物。即将来临的冬天漫长又寂寞,他真希望南茜在家,或者两人一起南下佛罗里达过冬。
然后,有一天屋里突然寂寞异常,他终于捱不住,跑进林里帮忙麦克锯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