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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鼓作气摆平了三人的左刚,原本还以为蔺言会因此对他刮目相看,或是多注意他一些,没想到当他抬起头来时,却发现姑娘她是半点兴趣也无,照样自顾自地走她的路。

  「慢著,蔺姑娘……」

  一道耳熟的男音,很不会看时候地自左刚的身後传来,同时自後头冒出来的两双手臂也一块架住了左刚。

  「头儿,总算是找到你了!」一扇门的二捕头邢净,一手抹去额上的大汗,好生庆幸地瞧著这个出了门就像是丢掉、回来则像是不小心检到的顶头上司。

  「你来这做啥?」他不耐烦地问,接著又伸长脖子对远方的人儿大喊:「等一下,蔺姑娘!」

  「头儿,一扇门里这阵子忙得很,你都被天水总捕头给借走那麽多日了,你就快回衙门里帮帮忙吧。」邢净朝架住左刚的两名捕头弹弹指,决定用架用绑的也要将他给逮回去办公。

  「可我还忙著——」

  「走吧走吧,不管有什麽天大地大的事,你先忙咱们衙里的事要紧。」他才没空理会左刚眼巴巴地在瞧些什麽,「来人,把那三个都一块拎回去!」

  遭人架住的左刚,在远方心上人那具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里时,满心不情愿地,硬是被这些坏事者给一路拖回一扇门。

  ☆☆☆

  总算是摆脱了那个这两日来总是黏著她的左刚後,蔺言独自走至吞月城外远处的小村落,并习以为常地走向村子里其中一间破旧的小矮房。

  推门进入屋内後,蔺言先是将药箱放妥,再打开破窗,让外头的朝阳照进屋内映亮一室。

  「老伯,我来替你换药。」她轻声对躺在榻上的老人说著。

  「蔺姑娘,你来了……」睡眼惺忪的他,一见到她那张熟悉的容颜,忙撑著身子想自破床上起来。

  蔺言一手按下欲起的他,「你躺著就好。」

  熟练地将老人半翻过身子,小心脱下老人的上衫,揭开纱巾露出他满是脓疮的背部後,蔺言默然地到屋外的水井边打了桶水提至屋内,洗净了双手,再坐在床边耐心地一一以指挤开脓疮,也不管它们流出来的汁液有多吓人或是令人作呕。

  「蔺姑娘。」

  「会疼吗?」她止住了手边的动作。

  「不,我只是想问,为何你愿做这事?」他一直都很想知道,与他们村民素未相识的她,这些年来为何愿为他们治病的原由。

  「我是个大夫。」她顿了一会,又继续手边的工作,并在洗净了一手後拉过药箱。

  「天底下,没有一个大夫会似你这般做的。」老人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咱们这村里的人,这些年来,全都无人付得出银两看诊或是捉药治病。」就只有她,不但为他们看诊,还给药治他们,且从不曾要他们回报她什麽。

  她淡淡说著,「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麽?」

  「都不要。」她边说边把药粉涂抹在已挤出脓液的伤口上,「我就是想这麽做。」

  「为何?」

  没有回答他的蔺言,深吸了口气後,取来一卷新的纱巾,仔细地将他的伤口裹好,并替他穿好衣衫。

  「蔺姑娘?」久久都没得到她的回音,老人忍不住转过身子看向她。

  坐在床边看著自己双手好一会後,蔺言以几不可闻的音量说著。

  「我想赎罪。」

  老人怔看著她,怎麽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个答案,也不知她这善心的大夫曾犯过何罪,可在她面上的懊悔,却被一室的光影照耀得那般清晰,就连半点躲藏的馀地都没有。

  「你曾犯了何罪?」在她开始收拾药箱打算去下一家看诊,老人在她起身前问。

  她似不愿回忆般地别过脸,「数不清。」

  倘若……真要数得清那就好了。

  有时,夜阑人静时她也会想,以往的她,究竟曾犯过了多少罪?这麽多年来,即使她脱离那个圈子已久,她却依旧怎麽也忆不起死在她手中的人数究竟有多少。

  出身在杀手世家的她,是蔺氏这一门唯一的独生女,也是唯一的继承人,打小,她每日除了必须学习家承的医术之外,另一项她也必须学习的,就是该怎麽杀人。

  她可说是生来就被迫训练成杀手的。

  在她爹的吩咐下,为了促使年幼的她武艺快速精进茁壮,她爹门下的徒弟,时时刻刻都在盘算著,该如何除掉或是暗算掉她这身为下一任掌门的大师姊。因师父有言,谁若是能亲手杀了她,谁就能取代她成为下一任掌门,也因此,她自小到大,不得不随时提防著庄里的每一个人,即使是她的亲人。

  她的每一日,就是在防著被人杀与杀人中度过,她也因此习会了,在被人杀了之前,就得快那人一步先杀了他。

  若她没记错的话,约莫是在她十七岁时,她爹为了要让初入江湖的她,一举打响她这蔺氏下一任掌门的名号,在她离开庄里下山之前,他给她了一串名单,而那串名单,也就是她犯下无数杀孽的开端。

  虽然人人都说,江湖,未必都是血腥的,武林中自然也不乏正派人士,但蔺家的人所经营的行业,却是只要谁出得起钱,就为谁杀人的杀手行业。因此当她执行完她爹所给的第一串名单,完成了上头十来件生意後,蔺言的大名,立即如她爹所愿地在江湖里传扬开来,而後,身手甚好的她,在未至二十岁前,已是杀手排行里头赫赫有名的一员。

  入行数年後,渐渐地,她开始对杀人这一事感到麻木。

  直至有一日,那夜天上圆圆满满的月儿,被薄云挡住了一半,在她完成买家所要她做的生意时,一名目睹她行凶杀人、年纪约是十来岁的小孩,在她杀了目标准备离去时,拿了颗石头自她的背後扔向她,当她回过头,面对著那孩子眼底愤恨的目光时,她不禁有些茫然。

  她不懂,这世上,不就是杀人与被杀而已吗?就算今日她不下手,日後,自然也会有别人取代她的位子来杀此人,眼下她会如此做,不过就只是为了谋生而已。可不知为什麽,她却怎麽也无法忘记那孩子眼底的深深仇痛,和他那憎恨她的目光。

  按理,那时她是不该留下活口,好任那孩子日後可能找她报仇或是去报官的,可因那孩子的目光,她破天荒软下了心首次未斩草除根,而这,也是她唯一一回没照规矩办事。

  只是她的一时心软,却让那孩子在数年之後,因为要找她报仇而去习了邪派的武功,并在长大成人功夫大成之後,找上蔺氏一门打算为父报仇。

  她还记得,那一夜,师门里的人皆不在,那名长大了的少年乘机溜进庄内,并在庄里找著了她,当下立即将那一双记忆中憎恨她的眼神认出来的她,在愕然过後,也许是因为一时突生的内疚,或者就只是一时忘了该还手,她就这样,任那名少年硬生生地捅了她一刀……

  後来因伤而躺在榻上的她,听人说,当夜她爹就将那名少年杀了,并命门下的人前去那名少年的师门灭门。在听到这消息时,一个念头忽地浮上她的心坎。

  她原以为的江湖,就只是杀人者也要有被杀的准备。可实际上的江湖呢?它其实是永远的冤冤相报,永不会停止的复仇再复仇。

  躺在榻上的她,在养伤的那半年里想了很多很多,就在她伤愈之前,因她爹曾派人前去灭了那少年的门派,另一门为友门报仇的门派,亦派了大批人马来到府中杀了她爹为友门报仇。

  杀与被杀的漩涡,是天意,也是人为,更是种一旦跳进就再难以离开的一种诅咒。

  只是这一回,她并没有报仇,她没踏进这永生不变的诅咒里。

  她没有。

  因她不想再过那等染血的日子,她也不想再时时都将性命活在刀口上,永远都在报仇与被报仇的日子里打转寻不著个出路,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也许,唯有这麽想,她才不会觉得她的人、她的心,总是遭人给剖了两半,也不会再看见她那时而圆满,时而残缺,又杀又救的矛盾人生。可自那日记住了那名少年的目光後,不知怎地,她总在有著月儿的夜晚,始终觉得那曾目睹她行凶的沉重月光,老是压得她就快喘不过气来。

  在亲手葬了她爹之後,她不给任何原由的解散了师门、遣散所有弟子,并放出风声退出杀手这一行,离开了故乡从此不再以杀人为业。

  可即使是如此,历历的往事却总是在眼前徘徊再徘徊,它们从不肯自她的梦境里离开,而那孩子当年的目光……

  「蔺姑娘。」

  将不堪的回忆拉离脑海後,蔺言甩甩头,一手拎起地上的药箱准备去看下一户的病患,不知她心底在想些什麽的老人,只是在叫住她後,以虔心的目光望著她。

  「你是个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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