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在寻找女儿身影的伊秉勋,神色木然地颓坐在人群里头,怀里紧抱着一样东西。
从村里一路跑到碧川崖边的白川慎,全身早被细雨淋湿浸透,他在细雨蒙蒙中看见的就是这幅影像。
白川慎年轻俊俏的脸庞尽是雨水和汗水混和的水珠,他颤着微白的双唇,看着向来沉稳和蔼的伊秉勋已然崩溃的模样。
「恩心呢?」声音低沉嘶哑得不像是他。
一听见女儿的名字,伊秉勋顿时老泪纵横,他颤着老迈的双手,将原本紧抱在自己怀里的东西摊在白川慎布满血丝的视线中——一只白色绣鞋。
恩心的鞋!
那只被细雨濡湿的绣鞋,是他送给她的礼物!他不会认错!
「我们只找到了恩心的鞋……」一名老妇含着眼泪,痛心地说。
捏紧了手中那只鞋,白川慎心痛如绞。
恩心的一颦一笑,就像绣鞋上的图腾般栩栩如生,但伊人的身影却已消失于川底,只留下手中的鞋?
毫无预警的惊人事实将他彻底打垮,悲伤如巨大的黑云笼罩住他,让他无处躲藏。
白川慎双脚跪落,看着崖下依旧碧绿的川水。「为什么?为什么?」
她怎能如此对他、怎能如此狠心?
难道她不知道他已把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吗?如果真心爱他,为什么要这么轻贱自己的生命?
他更恨的是,他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过去,她或许还有救的、还有救的……
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
「现在小勇子他们,还在川里打捞恩心的……」一名老村民说着,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白川慎痛苦地耙紧自己的发丝,承受不住的巨大哀伤猛烈袭来,只能化为一声声回荡在川间崖边的痛苦嘶吼——
「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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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鸣的乐声传遍了整条河岸,哀戚的倾诉着原本年轻美好的早逝生命。
一座崭新的石碑上刻着几个黑色大字——「爱妻伊恩心之墓」。
在这里,摆放了众多花束,显示村人们对她的喜爱,但更让人心酸的是,墓里只有一副形式上的空棺木。
乐声渐息,人群也跟着鱼贯走回村里,只有一老一少仍站在墓前不舍离去,青年男子更是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墓碑,无法将自己的目光移开。
他的世界空了、静了,空得连自我都找不到,静得比黑夜还要沉。
有她的世界,才有欢笑;没有她的世界,他要如何独活?
同样站在墓前不舍离去的伊秉勋,看着近日来几乎一言不发的白川慎,又看着女儿墓碑前的大字——那是白川慎坚持要求的,他对女儿的心意已经一目了然。
伊秉勋疲累地叹口气,转头对白川慎说:「现在,你有什么打算?离开吗?」
白川慎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不,我要在这守着恩心。」恩心已经走了,他再也不需要回到那个地方,他只想和她守在一起。
伊秉勋早知道他的答案,一点也不惊讶。「慎,你不像我,这一生,我留在这个村里已经满足了。可是你还年轻,不要因为恩心的死亡而阻碍了你,这也不是恩心乐意见到的。」慎对女儿的心意他很感动,女儿这一生有这样全心爱她的男人,也足够了。
恩心的死让伊秉勋对人生看得更加淡然,早已待慎如子的他,又怎会希望慎浪费自己的人生?
白川慎听到这里,终于回过头看着伊秉勋。「伯父……是在赶我走吗?」
伊秉勋摇摇头,平心静气地说:「孩子,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能从你的眼神中看出来,你不会永远待在这个地方。」
白川慎痛苦地闭了闭眼,仍坚持说道:「恩心在哪,我就在哪。」
「你失去了心爱的女子,我也失去了我的女儿。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接受,但人生还是要过。你该去做你该做的事、去你该去的地方,连恩心都不忍心阻挠你而……」
望着女儿的墓碑,伊秉勋依旧难忍地红了眼眶。「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让恩心自己告诉你吧——这是我在她房里发现的,你自己看吧。」
将怀里的信交给白川慎后,伊秉勋不舍地再看女儿的墓碑一眼,黯然离去。他一生为善,怎料得到竟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天?
伊秉勋走后,白川慎轻轻掏出信,熟悉的娟秀字体呈现在自己眼前——
慎:
千山万水、高山峻谷,并没有阻挡我们的相遇。
相恋的每一刻,至今仍在我眼中闪烁着光芒,甜蜜得让我以为这就是永恒,让我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值得我恐惧、没有任何事可以毁灭我们已坚如盘石的誓言。
但黑暗终究来临……
我正站在生命的尽头,无可避免地让悲伤撕裂着我们和我们的信仰,眼看我们的爱情一天天随着我的生命渐渐坠入黑暗里。
我怎能用这种方式继续爱你?怎能让我的爱以这种方法伤害你?我宁愿自己伤痕累累,也不愿见你眸中闪着泪光。
你因悲伤而破碎的神情总在我梦中徘徊不去,近日来的每一夜更是清晰得令我害怕。
我的爱,我绝不愿伤害你一分一毫,即使是我无法掌控的死亡。如果我的死亡会将你一起带入黑暗,那么我愿先行离去。
或许你会轻蔑我,但我最后一丝的勇气,只能支撑我相信唯有如此,才能稍稍减轻你的痛苦。
我的爱,这一生,我对你只有一个请求——
你的微笑。
恩心
河水沧沧,绿意青葱,但伊人已逝。
白川慎捏皱信纸,滴下了他平生几乎不曾流过的泪水,沙哑的声音只有河畔绿树听见。
「为什么?为什么妳要这么做?」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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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医师,听说你要离开村子了?」诊疗完毕后,老村民看着白川慎问道。
白川慎笑了笑,淡淡地说:「我还没有决定。」他收拾起医疗物品,准备到下个地方外诊。
老村民点点头,感叹似的说:「也是,唉——待在这里只会让你难过,谁想得到恩心得了怪病之后,居然会想不开……」话还没完,他就被身旁的老妻顶了下肩头,老村民抬头看见白川慎顿时黯然的神色,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欸……对、对不起。」
白川慎摇摇头,并不怪罪老人的无心,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只是自己还无法平心静气地讨论恩心的死亡。「早晚服两次药,睡前再涂上药膏就行了,还有记住尽量不要让伤口碰水。」
看白川慎没有意思再继续这个话题,老村民也不敢再多话,只道:「好好好,慎医师,那我们……」
老人的话还没结束,一名村里头的小少年便十万火急地从屋外跑了进来,大叫着:「不好了、不好了,慎医师!」
白川慎转过身,看见小勇子跑得脸红气喘的模样,皱起了眉头。「小勇子,发生什么事了?喘口气,慢慢说。」
小勇子喘着气却不敢怠慢消息,一开口就红了双眼。「街上、街上好大的火!快、快……」
火灾?医者父母心,白川慎下意识地紧接着问:「有人受伤吗?」
小勇子再也捺不住焦急,哭了出来。「呜……呜……伊医师还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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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少有的红砖墙屋,原本住着村里唯一的医师和他美丽的女儿,如今女儿葬身川底,连医师也葬身火海。
有人说,是医师承受不住失去女儿的痛而引火自焚;也有人说,这一切都是宿命,是为了偿还前世的债。
被猛烈火舌吞噬过的屋子,如今只剩焦黑一片,直到现在仍闻得到火吻的痕迹和味道。
深夜里,白川慎站在毁坏得看不出原貌的屋前,他过往的记忆都曾存在这每一片屋瓦和焦土中。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眼底渐渐起了愤怒的火焰,烧得他冷静全失。
「先是恩心的怪病、接着是伊伯父葬身无名火,所有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对不对?」他拾起一片焦黑的屋瓦,手心一紧,屋瓦瞬间成了灰,随风散落一地。
对街的大树旁,一名男子走了出来。「我们也没想到会有人查出你的踪迹,可能是集团里有人泄密。当我们发现情况不对时,已经太迟了。」暗夜中,看不见男子的面孔,而他的一双绿瞳却清晰可见。
白川慎没有回头,心里早清楚身后男人的身分。「恩心和伊伯父,等于是我害死的。」在他按下通讯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个男人会来——卫迟晋,绝地家族的新继承人。
卫迟晋的绿眸中看不见情绪波动,只有在听见白川慎的话后,不赞同地稍稍瞇起了双眼。「慎,悲伤和悔恨于事无补,还不如将你的愤怒用在该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