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显示出他并不喜欢他所听到的。很可能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他自己也是狂妄自大、傲慢无礼。她当然没有受爱情蒙蔽,可是她非常清楚自己有多屈服于他的肉体吸引力。上帝助她,她是如此的受制于它,受制到连愤怒得恨不得杀了他之时仍要他,也要得愿意忽略他所有的缺点,要得愿意嫁给他。
不过他的要她也必须强烈到这个地步,而且他必须爱她。无论她有没有爱他,他必须爱她。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会放弃她的自由,接受这个男人支配她的生活。
“当你发现你的美男计没有效时,你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不是你们卡底尼亚的国王?”
“因为你那时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无论我们说什么,你在先天上已判断我们是在欺骗你。如果我那个时候更正过来,你只会更加认定我们是在骗你。”
她思索了片刻。“这倒是实情。”而后她气了起来。“我能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你为什么就不能站到我的立场替我想?在当时,谁作我的未婚夫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那时根本不想结婚。”
迪凡没有注意到她用的是过去式。他只是强硬的说:“这件事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
“是啊,你以前是怎么说的?你说无论国王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娶我,他都得跟我结婚?但你知道吗,迪凡?这阵子我想了许多,也听到许多。他们告诉我你多有权势,想怎么样就可以怎样,就算我说我不愿意,你只需下道旨,我还是得嫁给你。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如果你真的那么有权势,你怎有可能会被逼做你不喜欢的事。你大可以解除婚约——”
“我恰好非常敬重我的父王。”他的眼睛再次浮起怒焰。“桑德想要你重登皇门,你就得入皇门,如果你再施展诡计,想诱我做出不孝不义的事......我‘会’娶你,丹雅。什么事都阻止不了,也改变不了,明白吗?”
丹雅听得心花怒放——虽然他是用吼的。他不会解除婚约,不会以任何理由退了她这个未婚妻。
她一点也不介意他几乎用拖的将她拖出她的舱房,拖下船,坐进等候的马车。她已经下定决心今天非剥下他的外彀,敞露他的想法不可,所以她非常庆幸没有人介入他俩之间。拉嘉和舍基在负责监督搬运行李的事宜,稍后他们会乘另一部马车。瓦西里在处理那艘船;那艘船是为了接她而买,而既然卡底尼亚是内陆国,它再也用不看。
“你知道吗,迪凡,这些日子以来,我知道了你好多事。多得让我觉得我们像是老朋友。”
他的脸绷得更紧了。她知道他是在气他不晓得她又要耍什么花样。丹雅暗笑。
“对了,拉嘉无法告诉我多少有关我父亲的事。他只说他是个贤明的君主,很受人民爱戴等等的空洞话,又说如何我想知道他私底下的一面,可以问现今的宰相麦克米伦.谭尼,他说他知我父亲甚详。至于我们家在短短数个月遭到杀害的事,则恐怕得问你。”
她的最后一句使他的脸上露出惊讶。
“你还不晓得你当年为何被悄悄送出卡底尼亚?瓦西里可以告诉你——”
“我不想问他。但你,既然你是我未来的丈夫,我什么都可以问你,不是吗?”
他的惊讶更甚了。“你接受了?”
丹雅耸肩,“那得看情形了。”
“看什么情形?”
“你。”
“我?”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十分专注。“怎么说?”
专注得令丹雅别开了她的脸。“哦,我不知道。你可以设法让我相信你是真心想娶我,你发现你不能没有我,发现你已疯狂爱上我。”
他的眉纠结得似乎打成一个死结。
丹雅垂下也的眼睛。他一定以为她在戏耍他。她实在该用认真的口吻,也实在该在‘真心想娶我’便打住,不该再多说那两句话。
她偷偷瞥了他一眼,那上眼使她倒抽了一口气。他的眼睛已不像眼睛,倒像两丸火红红的烧炭。她既已使他气成那样?他怎还没抱住她吻她?
“你要一个回答吗,公主?”
他的声音十分的低沈,低沈得令她畏颤。他的控制力已到剃刀边缘,如果她说错一个字,一定会导致他的控制力崩断。她要他跟她做爱吗,在这辆马车上,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固执地抬高下巴。“要。”
“嫁给我,你会成为一国之后。那便足够你优雅地接受事实。”
那不是她想听的回答。不过,非常明显的,他决定控制住他的怒气。叹了口气,她望着窗外。“我不认为作王后有多稀罕。到目前为止,我仍在适应‘公主’这个头衔之中。而它的附带的好处似乎只不过是一箱箱华丽的衣裳而已。算了,不谈这个了。你该说那场血仇了。”
“是吗?”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的。如果不为别的,也该为你‘觉得’我应该知道。”
好半天,他只是用他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而后他眼中的热力消褪了上些。她知道他是认为她至少对这件事是抱着认真的态度。
“一切肇始终尤理.史泰洛福的处决。他是一位很有权势男爵的长子,或许由于家世的关系,他认为法律也奈何不了他。他杀了他的情妇,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仅是怀疑她对他不忠实。他不是在盛怒之中失手杀了她,也不是事出意料的令她丧命,他是在完全冷静的情况下,非常冷血地杀死她,而且是当着五个人的面。由于他是贵族,所以他被带到你父王,亦即里欧国王的面前,由里欧国王审判。杀人者死,这是法律,谁也救不了他,但尤理的父亲嘉洛士不相信他的儿子犯下这样的重罪。你睢,那个死者在成为尤理的情妇之前,是你皇兄的情妇。”
“我有个大到能纳情妇的哥哥?”丹雅大大惊奇。“我那个时候不是才出世不久?”
“你那个时候尚未出世,尚在你母后的肚子里。你有三个兄长,最大的兄长那时十六岁。”
“十六岁就学人养情妇,丢脸!”丹雅骇然。
“世上有一种女人,她们为了利益可以诱惑儿童。在宫廷,她们不会管你是谁,今年多大年纪,她们只问她们是否能从这个人的身上榨出好处。”
“你一定一一接触过,才能说得出这番话。”
那天的第一次他笑了。“当然。”
丹雅简直无法相信她在那瞬间会气得久久无法说话。她几乎可以想像得出那些女人用她们的美色、妖媚迷惑迪凡,然后再藉着那层关系,向他哄骗她们所想要的东西。而从他笑嘻嘻的神情,他分明正在回味她们所提供给他的点点滴滴!
“就算那个女人曾是我大哥的情妇,那又如何?”丹雅强忍住怒气。“那个嘉洛士为何认为他儿子是无辜的?”
“因为他不相信他儿子会当着别人的面杀死她。他认为是别人嫁的祸,而他心目中的人选即是你大皇兄。他认为你大皇兄怀恨尤理的夺爱,当你大皇兄找那女人摊牌,那女人却不肯回到他身边,他在一怒之下遂杀死了她,并把罪名抹在尤理的头上。嘉洛士甚至认为他儿子的没有判放逐,却判了个死刑,完全是因为你父王的私心,想包庇自己人的儿子。”
“那个尤理有可能是清白的吗?”
“他是罪证确鉴。目击证人中,有一人是主教,另一人则是尤理自己的仆人。至于你大皇兄,他那一天的行踪一清二楚,根本没有到过惨案的现场。”
“后来呢?”
“嘉洛士把你大皇兄杀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他怎么杀死你大皇兄并不重要。让我们就说——”
“我大哥是怎么死的?”
他瞪着她瞪了许久,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她几乎收回她的问题。但她已经知道事情的结局,细节并不能使它更糟,不是吗?她的家人全死光了,但这个悲剧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悲剧。她难过,但不悲伤。毕竟她对他们一无所知,和他们也没有感情,没有记忆。
“如果你的不肯讲是为了不想让我伤心、难过,那请你不用顾忌。在血统上,他们或许是我的亲友,但二十年来,我既没有看过他们,也没有跟他们相处过,就感情而言,疏远得很。而就你截至目前告诉我的,我觉得两家都值得同情,尤理.史泰洛福除外。”
“那姑且让我试试看能否改正过来,公主,你一点罪过都没有的大皇兄一天夜里被人绑架,带至整个史泰洛福家的面前受审。他们一致判他死刑。他们把他绑在他们的院子,然后每个人各给他一枪,连嘉洛士八岁大的孙子也不例外。他们把被射成蜂窝状的尸体扔在王宫的门前,并在尸身上留下血淋淋的‘血债血还’几个字。这件事本来死无对证,但是无巧不巧,嘉洛士的一个儿媳妇在一个宴会上喝多了酒,说溜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