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终于穿好衣服了,丹雅恨不得他赶快出去,但他却慢条斯理,仿佛一点也不急着走。当他转过身,走向她,他的手里拿着一面镜子。丹雅只需一想即猜出他的意思。而她果然没有猜错。
“要把脸洗净还是修饰你的脸随你的便。”他把镜子扔在她的腿上。“不管你决定做哪一样,必须在去吃午餐前弄好。”
这算什么选择?这根本是命令,而她平生最痛恨别人命令她做这个做那个。就在她要把镜子扔还给迪凡的时候,无意间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她失声低呼。他说她像个肮脏的小顽童。但这种说法未免太保守了些。她的样子简直像把脸伸进灰炉中辗了一回似的。在没有化妆用品的情况下,教她如何修复?
她只能尽可能。在丑得这么一塌糊涂的情况下,他都能对她产生欲念,若让他看到她的本来面目岂不更糟?
“这样可以了吧?”在这边抹抹,那边匀匀,又自眼下较黑的部分借来了一些粉涂在最需要补妆的地方后,她问。
“又是憔悴的老太婆?我还是比较喜欢脏污的小顽童。”
“你不是说要去吃午餐?”丹雅迸出齿间。
“或者你想在房里吃?”
“不,不。”这么快就可以出这间舱房?丹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道。“但是……你不怕我会向人求助,例如向船长?”她试探。
“如果你真那么做,只会令你自己还有他难堪。”
丹雅眯起眼睛。“你编造了什么谎言?”
“没什么出奇之处。只不过是告诉他你是我离家出走的妻子,说你不但抛下我这个丈夫,还抛下两个稚子。所以你要是向别人说出不同版本的故事,恐怕……”他一笑。
“你一定得把我抹得那么黑吗?没人会怪我不要你,但孩子!”
他笑嘻嘻的拉起她,带她走出房间。“你对孩子有什么看法?你至少得替国王生下一名王嗣。”
“他可没指望。”丹雅冷哼。“他没打算碰我。谢天谢地。”
“大多数的女人都喜欢瓦西里。我还以为仅是想到要嫁给他你会兴奋的飞上天。”
“你以为错了。”
“那如果你有别的选择呢?”
“这是第二次有人这么问我。我有别的选择吗?”
他没有回答。这时他们已来到餐厅的门口,丹雅可以看见舍基和瓦西里已在座,拉嘉则不见人影——可能还在洗澡。他们的那张桌子只有他们,没有别的女孩子。她早料到他们不会让她们碰在一起,一旦碰在一起,大家一番交谈之后,他们的西洋镜不就拆穿了吗?
“我们在谈孩子。”迪凡在门口站定。他的手握着她的手肘。
“是你在谈,我可没有。”
“你没有说你个人对他们的想法。”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主题,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结婚。”
“那现在呢?”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瓦西里说他不预备跟我同床共枕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问……等等,你不会是在暗示我婚后不但可以红杏出墙,还大可生个儿子让国王有个杂种王储吧?”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算了。”
他几乎是拖着她走进餐厅。他不仅仅是在生气而已,而是非常的恼怒。但是是针对什么?是她说的话中有某一句刺着他的隐痛?算了,与她不相干。丹雅暗忖。目前她所需要的是步步为营,只要她不犯错,那晚餐的那一顿也一定会让她出来吃。到时她一定可以找到逃跑的机会。
那一餐饭她吃的十分辛苦。她不但得努力充耳不闻瓦西里在席间的明嘲暗讽,还得装作毫无所觉人们的目光。她不确定人们盯着她瞧的原因是基于他们所听到的不实故事,抑或是她的半男半女打扮。总之她努力忽略它们,并设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注意到餐厅内的女人,无论已婚、未婚,都在朝向瓦西里抛媚眼、卖弄风情。显然迪凡没有夸大,女人的确被瓦西里的那张脸、那副身材、那身打扮所吸引。但她敢打赌一旦她们就近认识他后,一定会打退堂鼓。
那天晚上的情形跟中午差不多。有好几个女人甚至跟船长拉关系、套交情,只为了要他作介绍人,介绍她们跟瓦西里认识。
也许是因为她一直很‘安分守己’,连那些女人像苍蝇盯着花蜜般的围绕瓦西里,她也没有由于她是他的未婚妻便发作,所以迪凡才会在她表示她想趁菜尚未上桌之前去趟洗手间,无异议的点了点头。不过她在起身时捕捉到他向舍基看了一眼;那无疑是在告诉舍基跟踪她,但保持一段距离。
丹雅一走出餐厅的门,拉嘉似漫不经心的问道,“那样好吗?迪凡,让她一个人去?”
迪凡面无表情。“舍基会看着她。”
“光是‘看’恐怕还不够,最好是用个链子锁住她。”瓦西里懒洋洋的说。
“跳船只需一眨眼的功夫。”拉嘉觉得他有必要明说出来。
“放心,她不会游泳。”
“谁告诉你的?”
拉嘉的话点醒了迪凡。他低咒一声,快步走出餐厅。拉嘉和瓦西里相视一眼,也连忙起身跟在他的后面。
走出餐厅,他们一眼看见舍基正在点雪茄。
“她人呢?”迪凡问舍基。
舍基朝阴暗的廊道的另一端点了点下巴。他们望了过去,看见一扇门打开,丹雅走了出来,她的裙摆在腰间打了一个结,露出了一大截雪白的腿。
迪凡还来不及松口气,却见她笔直奔向船栏,然后纵身跃过。只一瞬,她的身体已隐没在巨大的回轮下。
舍基、拉嘉、瓦西里,但觉眼前一花,心中暗叫一声不妙,但他们的阻止已经迟了一步。待他们冲至栏边,他们一个个只能屏息、祈祷,眼睛搜视着河面。看到迪凡在回轮的后方出现后,他们几乎瘫痪在甲板。
“我们大概不能迳赴纽奥尔良在那儿等迪凡吧?”瓦西里道。
舍基缓缓摇了一下头。
拉嘉轻笑。
瓦西里呻吟。
不一会儿之后,又是三条人影自渡轮跃入密西西比河。
***
丹雅挣扎着爬出水面。
幸运似乎跟着她。回过头的一瞥告诉她那艘船已驶过河弯,如她所料。而乌云的遮去星空,更是对她有利。如果她的运气好得恰巧舍基没看到她跳船,那自然很好,假使被他看到,他也不太可能会立即跳船以便“救”。较有可能的是奔回餐厅告诉迪凡。而等他们赶回栏边,脱下外套和靴子,她早已经“淹死”了。
至少他们会那么认为。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依然做了额外的措施。这是她从上一次逃脱未果所学得的教训。
她侧耳倾听。好半天她只听见自己的喘息声,河水的呜咽声,而后,毫无预兆的,她听见一声男人的喊叫声。
会不会是她不相信自己会逃成,而产生的幻觉?毕竟那有可能只是风声。不过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丹雅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催促她快跑,她的理智告诉她若是他们真的追来,奔跑只会暴露自己。
她一面快步的走,一面竖直了耳朵。会吗?她推敲着。他们有可能会只为了抓她去卖,而不辞辛劳的如此穷追不舍吗?绝不可能。他们大可以另外再找一个,那省时,也省事得多,不是吗?但如果她真的是一位流落民间的公主呢?那他们——不!她不能让自己开始相信有那个可能。何况,就算他们所说的故事是真的,光是要她嫁给那个瓦西里,她就更应该逃。
丹雅不确定她在茂密的林间走了多久,但不一会儿她已开始后悔。她应该至少等到吃过晚餐再跳船,现在她最快也要等到天亮才能找东西吃。除非她能在那之前碰上住家。
腹中的饥饿,提醒了她靴子内的小刀,还有水。她停了下来,脱了靴子,倒出里面的水。穿回靴子后,她把原先藏在脚底下的小刀移至腿侧。
她很仔细的聆听周遭的声音。如果她早先听到的声音真的是男人的叫声,也真的是他们之中某一人所发出,那只可能是从对岸传过来。因为他们一定以为她朝那一边游,他们决不会料到她会是在路易斯安娜这一边。
当然她的这个预防措施有可能是多余,而且有可能徒然增加回家的困难度。毕竟她身无分文,无钱付渡河费。不过她可以用游的游过河,也可以拿她身上这件华丽的背心作为议价的筹码。当然她得先把它洗干净,还有她一身的泥泞。
丹雅暗暗估量了一下,她相信她起码已经走了一、两哩路,回到河畔几分钟应该没有关系。洗好衣服后,她得找个地方睡一会儿。经过这一整天的折腾,她身心俱疲。而她绝对负担不起头昏昏脑沌沌的后果。她必须保持头脑的清晰。
她找到一个绝佳的地点。它的一边有棵倒下的树,另一边则是一棵树叶倒垂的树,在它们的掩蔽下,无论是从上游或是从下游都看不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