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第五天了,除了鼓阵之外,楼台对面更有一群穿着水蓝舞衣的女舞者们,在广场上歌唱着求雨的歌谣,来观看的民众等于大饱眼福,难怪这几日来,人潮有增无减……
欢儿回过身子,将视线转回屋里,这里是楼台的最高层,有一整面墙全是空的,直面对着天际,求雨的主角就坐在房间的正中心处,四周罩着纱帐,轻闭眼睫,盘腿而坐,姿态静止如同老僧入定。
德子被派出去打探吴知县平日为官的状况,欢儿一人守在旁边固然无趣,看人不吃不喝更是煎熬,她也跟着好几餐食不下咽了。
轻手轻脚地走到茶几前,欢儿端起一杯水,走到承先附近蹲了下来,正要开口,他却先说话了。
「别过来,我不吃东西。」
「只是一点水。」欢儿皱着眉。「喝一些,也不至于就对不起全城百姓了吧?」
「你安静在旁边待着,我有需要自然会叫你。」承先的声音很轻、很低,看得出来有些虚弱。
欢儿咬了咬下唇,挨饿的滋味儿她比谁都明白,像承先这样的贵族子弟肯定是吃不了这种苦的。也因为是过来人,使她不禁更加担心,偏偏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像无头苍蝇似地绕来绕去,观察他的情况。
「真是的,何必非得想出这么折磨人的方法?」
「为了向老天爷表示求雨的诚心。」承先没睁眼,却仍好声好气地解释着,不过李欢儿可不接受他的解释。
「要我说,世上真有老天爷吗?要是有,老天爷不是太坏心眼了,它总是喜欢看人们受苦,自己却满不在乎。」
承先倒是第一次听见这种新奇想法,忍不住微微一笑。「老天爷坏不坏心眼,我是不晓得,不过这么做的涵义,不仅仅是做给老天看,也是做给人看。」
「做给人看?」
承先张开一只眼,瞄着李欢儿。「这道理不是很简单吗?一个来求雨却照常吃吃喝喝、玩乐不休的王爷,和一个虔心拜天、断绝饮食的王爷,你觉得百姓会折服于谁呢?」
「当然是后面的那个啦!」
「你的答案固然正确,但是……」承先张开双眼,试图站起身来。「其实,是求到雨的那个王爷,最能让百姓折服,虔心拜天、断绝饮食只是让这行为显得更加崇高……」
「那也得求到雨才成嘛!」李欢儿真是不懂他的莫测高深。「否则一切不都等于白搭?」
「没错。」
「居然还答得这么爽快?」李欢儿不解地看着泰然自若的承先。「你就这么确定会下雨?」
「会的。」承先看着天空。「如果连我都怀疑不会下雨,那么这场祭典不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吗?」
「你这人真是的,说话颠三倒四……」李欢儿还是忍不住抱怨。「不吃东西就不吃东西,你爱怎么就怎么,但是干么还叫我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多折腾人啊!」
承先闻言,不禁笑睇李欢儿—眼。「我都不晓得你有这么关心我?」
李欢儿脸一红,下意识地逃开了他的视线。真是的,明明是尊贵的王爷身分,为什么老是用这种语气说话、这种眼神看她?他难道不晓得,这样很轻佻、很随便、很……让她面红耳赤吗?
「怎么不说话了?是因为我说对了,所以哑口无言吗?」
李欢儿着恼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主子,你爱怎么说随你。」
「终于承认我是主子了?」承先可更乐了。
「你!」几天没吃饭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她真是拿他没辙。
「好了,不拿你开玩笑了。」承先止住笑意道:「如果你觉得闷,那就到外头走走看看去吧。」
「咦?」李欢儿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这可是跟了承先以来,他第一次允许自己单独外出呢!
「怎么?太高兴,吓呆了?」
「没……没啊……」李欢儿结巴地答道:「你这会儿不怕我逃走了?」
「你既然已经心甘情愿地承认我是你的主子,相信也没有看着你的必要了不是?」其实他心知肚明,虽然欢儿嘴巴硬,但她那一脸关切之情不会是假,看她这么担忧,他反倒不想让她因此胡思乱想,要避看她的愁容,最好的方式只有一个。
看着他一脸笃定的样子,李欢儿真不知该生气他的自以为是,还是该感激他的宽容大度,他的信任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信任而已,似乎还有着一种体贴的温柔
不,别乱想,也许他对每个姑娘都这样的……更何况他可是王爷呢!她不过一个小奴小婢罢了,王爷顶多只是对她特别宽待而已,绝不会有什么别的念头的……不会有的……
迅速地甩掉那不该有,也不切实际的想像,李欢儿决定不再胡思乱想。
「你怎么说都行,既然你说我可以出去走走,那我就出去了。」
「嗯。」承先简短地应了一声,直到听到李欢儿步下台阶的声音渐渐远去之后,他才起身,缓缓地走到楼台边缘,鼓声喧嚣中,他再度望着天空。
「云层深厚……快了、快了……」
食指轻触着鼻子,承先已然闻见空气中有着异于平常,淡淡的雨气,只是这雨气何时才能变成真正的甘霖,恐怕就要看老天爷赏不赏他的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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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李欢儿在喧闹的人群中穿梭着。
「下雨吧!下雨吧!」有人在呼喊着。
「王爷亲自来求雨,天降恩泽于雍郡!王爷亲自来求雨!天降甘霖于雍郡!」
人声鼎沸、嘈嘈切切;混乱中李欢儿听得最真切的不过就是这两句。
在上头看着热闹景象,和真正身处其中,其实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她感觉到了人民的欢腾并非普通的高兴,而是打从心里的热烈期望和欣喜,挤在人群中,她只觉得一颗心鼓得胀胀的。
这就是他身为睿亲王的影响力吗?
他竟可以牵引这么多人、带动这么多人……
人群绵延着,随着那些人潮,李欢儿就这么走着、看着,偶尔抬头往上看。
承先一定站在那里,俯望着这些平民百姓吧……
就在她出神地看着上头发愣的同时,离她不远处,有个男子因看见她而呆了呆,待得回过神后,便立刻钻往后头,并且大叫。
「老拐!老拐!李老拐!」这呼喊着李老拐的男子竟正是姚贵。
「啥?你看!你看!竟然还有人在跳舞!」原来李老拐也和姚贵一起到城中来凑热闹,观看这难得的祭天大典,乡间生活一向没什么娱乐,是以看见这群婀娜多姿的女舞者们穿着漂亮的衣裳,李老拐也瞪得双眼发直、目不转睛。
「老拐!欢儿、欢儿啊!」
「啊?你说啥?!」由于人声太过吵杂,李老拐一时听不真切。
姚贵索性两手围在李老拐耳边,用尽吃奶的力气大喊:「我说!我看见欢儿啦!李欢儿!」
「什么?!你说你看见我家欢儿?」
「那还有假?」
李老拐急道:「那那那……她在哪?她在哪?!」
「刚刚不还在那儿的嘛!」姚贵恼怒地指着前方,然而那里根本没有李欢儿的踪影。「怎么一会儿就溜得不见人影儿了?我看她八成还在这附近,要不,咱们再找上一找?」
姚贵提议着,李老拐自无异议,连忙在附近瞎转了起来,只可惜找了—会儿仍无斩获。
「怎么没人?姚贵,你不会是看花了眼儿吧?」
「哎,怎么可能!」姚贵信誓旦旦的。「我分明看见她站在那儿,还抬头往上看呢!」
然而仅仅只是这样的描述,对李老拐而言是不够的。
「那你既然看见欢儿,她现在看起来怎么样?瘦了?还是胖了?」
「欢儿现在可了不得了,她穿得可漂亮了,看来那个睿老爷对她果真不错啊!」
「是吗……」李老拐呐呐地应了句,不知怎地突然失去了看表演的兴致,垂着头往人群稀散处走去。
姚贵连忙追上,跟在他身旁打着哈哈。「哎,老拐,你也不必这么难过,就算今天没遇到这档子事,欢儿也迟早要嫁人,到时候也是剩你一个孤老头子。看开点,别为了一盆泼出去的水伤神啦!」
姚贵的话表面上听起来虽是安慰,听在李老拐耳里却像针剌一般。其实,打从欢儿离家的隔天起,他就后悔了。他怎能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那个睿老爷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根本也不了解啊!
「欢儿,不知道现在还怪不怪我……」带着后悔莫及的心情,李老拐懊丧地边走边自言自语,因为一直低着头的缘故,竟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住、对不住……」李老拐边道着歉边抬起头,然而在看到眼前的人时,忽然愣住了。
「欢、欢儿?!」
「爹!」
「你(你)怎么在这儿?!」几乎是同时,父女两人异口同声的喊出来,然而话一出口,却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