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浑身皆湿,兀自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却无心理会。
他躺着,她在榻边坐下,四目相凝,他的凤瞳深幽幽,她的杏眼刷上一层水亮,在无声中往来复旋地刺探、暗斗,仍未分明。
捆在司徒驭身上的虽是普通粗麻绳,但执行这项「任务」的刀恩海爱妻心切,兼之迁怒到他身上,捆绑他的方式周全得挑剔不出丁点儿缺点。
他的双手先是被扯至身后再交腕绑住,而绑住手腕的绳连接颈部,从颈部开始往下作环状层迭的捆套,因此牵一发动全身,他双腕稍动,绳子便勒紧脖颈。对司徒驭面言,要自行挣脱并非难事,只是得费些神、运用巧劲先震绷困住手腕的粗绳才行。
被拖出江面、扛至这里来,他一直迟迟未有行动,是因为竹坞的那团大火还深深印在他脑海中。
他震愕得说不出话来,那团烈焰渐渐在幽深的眼底翻腾,越烧越炽。
片刻过去,他薄唇僵硬地掀动,发出类似磨牙的粗嗄声音。「妳该死的干了什么?」
气海翻涌,心难平静,一时间丹田内真气乱窜,离走火入魔不远了,他一时半刻竟提不出巧力挣开绳索。
「原来刀二爷没封了你哑穴。」敖灵儿秀眉微挑,也不理睬他发火的俊容,略凉的指尖拂上他的脸,拨开那些黏在他额际、颊边的湿发。
司徒驭咬牙,胸口窒塞,喉中又一次泛开腥甜,他几已尝到血味。
「妳烧了竹坞……妳、妳竟让人烧掉那里,还故意把劫来的人往里头摆……妳怎么能烧掉它?!」
瓜子脸轻绽一抹笑,低幽地问:「我毁了竹坞,你舍不得?心痛了?」
「当然舍不得,当然心痛!妳是存心要我难受吗?」吼着,他恼得侧开脸,不教她碰。
她的小手仍爬啊爬的,政而轻揉他优美的耳,见俊脸忿恨难消,她沉静道:「只有浮桥烧毁,竹坞仍完好无缺。」
他的视线迅速调回,发火的瞳底烁了烁,等着敖灵儿继续说下。
她抿抿唇,似笑非笑的。「放火前,我让人先将浮桥与竹坞相接的材板抽掉,桥是毁了,但火势不会延烧到竹坞,刀家那位美得惊人的二少夫人虽在里头,顶多呛了几口烟,不会有事的。」
尚有,竹林里她亦安排了人照看,倘若刀恩海蠢笨得无法将自个儿的妻子带出,那最后还得由她的人出马。
司徒驭瞪住她,回想几刻钟前的情景,现下细思,那场大火确实只吞噬了浮桥,但因望去的方位不同,瞧起来格外的惊心动魄。
「即便如此,为何要去惹刀家?妳劫走人家爱妻,还这般挑衅,那把刀……妳……妳若出了丁点差池,我……我、我……妳就是存心要我难受!」左胸又一次紧绷,绷得发疼。那把掷飞而至的乌刚刀和她的惊呼再再绞痛他,余悸尚在四肢百骸中流转。
见他脸容虽峻,却有情真,敖灵儿心下一暖,仍持平嗓音道:「是你先让我难受,就不兴我干这一回吗?」
眉飞,凤目瞠得更大。「我怎么让妳难受了?」
「你让那个美得惊人的二少夫人摸了你的紫木琴,还允她大弹特弹,差些连琴都要送给人家了!什么佳琴赠知音,我听了就难受!」
司徒驭五官定住不动,倒像真被点了穴,连鼻息都浅得几要探不出。
「妳就为这原因……」
敖灵儿双颊轻赭,忍不住嚷着:「这原因还不够吗?你以为竹坞烧毁了,心疼得舍不得,因为有太多的记忆在那儿,而紫木琴便如那处竹坞,你弹给芸姊听、弹给我听,一直、一直都是它!可恶!你、你要拿去佳琴赠知音,我就不会心疼得舍不得吗?」
「灵儿……」他轻哑低唤,原本张狂腾跃的怒火一下子给浇熄了,徒留一缕白烟,心窝一挤一放,某种欢快正悄悄凝结。
「灵儿,妳真喜爱我了,是不?」正因为真心喜爱,所以所有两人共有过的记忆,都无法容忍旁人沾染,直想要独占对方。
她是喜爱他了呀!
「我、我……哼!」既恼又羞的红颜偏向一边,冷哼着,却也间接承认。
「傻灵儿,我没要把紫木琴送出去。昨日带去刀家的那张红木黑纹琴,是刀家二爷自掏腰包买下,托我专程送到二少夫人手中的,至于为何要如此麻烦,那是他们夫妻俩的私事,我仅是受人所托。我的紫木琴不送人,一辈子不送人,就留着弹给妳听!」他急急道,心头火热至极。
敖灵儿嘟着唇半声不吭,神情有些奇异。
司徒驭渴望伸手将她拉近,紧拥在怀,仔细瞧清她任何细微的表情,可一动,脖颈又被勒疼,这才意识到自个儿仍被结实地捆绑着,忙定下心来深提了口气,欲运劲至腕处,用以绷断粗绳。
此时,敖灵儿动作徐缓地取来搁在床头的一只小包,摊开包裹的青布,里头摆了几瓶葫芦小瓶。
她挑起其中一瓶,拔开木塞子,暗暗用小指指甲勾出了些细白粉末,然后俯近那张清俊的男性面容,近得女儿家的馨香全钻进他鼻腔和胸臆里。
他气息一岔,丹田震了震,又被分走心神了。
「灵儿,妳不跟我斗气了?」唉……他内心柔软一叹。管她爱男爱女,反正她是爱他了。
那双清亮杏眸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像是已好好地瞧了个够,俏睫才甘愿地眨了眨。
「司徒驭……」软唇轻逸他的名,她笑了,牲畜无害的模样,却又透出诡谲。
「嗯?」心跳渐促,凤目亦跟着轻瞇。
她上半身伏在他上方,嗓音转为低沉。「你说对了,我是喜爱你。而且喜爱得不得了,恨不得吞了你。」
「灵儿……唔……」
他话陡顿,眉心皱起,因敖灵儿将小指贴在他鼻下,忽地一吹,她挑在指甲上的粉末全窜进他鼻腔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呛热立即冲上脑顶。
他脑中一晕,勉强定下眼来,却见敖灵儿的小指二次伸近,他不及阻止,粉末又一次被吹进他鼻中,简直晕上加晕。
「妳……妳……灵儿……这是干什么……」
「司徒驭,我不是说了,我喜爱你,喜爱得恨不得吞了你啊……」
耳中发烫,他模模糊糊地捕捉到她的笑音,飘浮着,离他似远似近……
第九章 我为蜂蝶慕幽香
直到鼻中被第三回吹入粉末,那细粉如虫、如蚁,不止令他头昏目花、腮耳发烫了,就连丹田处也开始鼓噪着一股说不出诡异的闷热,下腹猛地绷紧,司徒驭这才陡然意会,伏在他身上的姑娘正「兴致勃勃」地对着他下药!
「灵儿……妳……该死的……」他再次提气,欲挣开捆绑,但心无法定稳下来,气海奔腾,在腹中左突右窜。
「妳下了……什么药?为什么……」他似吞过烧红的炭块,灼烫了喉,挤出的声音沙嗄得不可思议。
一只冰软小手摸过他的热颊、探了探他渐渐殷红的颈子,跟着滑近他的鼻口,任他火灼般的呼息喷在掌心上。
像是确定药量下得够多了,敖灵儿静静牵唇,指尖移向他额上的美人尖,沿着发根轻画着他的俊美轮廓。
「司徒驭,论武功,我打你不过,逼不得已,只得想法子请旁人代劳,把你捆了送到我跟前来。怕你最后仍要挣脱,到得那时,我又拿你没辙,所以只得喂了你一些药。」
微凉指尖在热肤上恣意游走,画过他的眉、他的鼻,勾勒着薄唇的模样。男人在这般的「折磨」下抬起俊颚,蹙眉低吟,如他紫木琴幽沉的韵味,她心湖也不禁荡漾了。
「若是寻常可得的玩意儿,你内力浑厚,怕也制伏不了你。」她粉脸凑近,在他耳畔吹息。「你不是骂我爱干这下三滥的勾当吗?是呀,我就爱这么干。告诉你呵,什么迷魂香、蒙汗药的,我闯荡江湖使得可顺手了,这『合欢散』可是我的压箱宝,得来不易呢。如今用在你身上,恰好可以。」
「妳……妳……」司徒驭的脸色接连好几变,上一刻还苍白若纸、渗着冷汗,下一瞬却通红似血、逼出的热气都快烘干了那一头流泉发。如此反复了三、四回,他喘息不已,受困的身躯兀自扭动着,似乎必须这么做,才能稍稍倾泄那绷胀的痛感。
合欢散吗……
她的「恨不得一口吞了他」,真是打算将他「折磨」够了,再「撕吞入腹」吗?!
这无法无天的姑娘啊!该死的嚣张猖狂,明已姻一承爱他,仍是要他不好过吗?
忍住唇舌轻颤,他费劲儿地寻回声音。「咱们之间的赌……妳、妳输了,妳说喜爱我的……是妳输……」
「是我输了又如何?」她的脸蛋因他遍染欲潮的俊脸而酡红似醉,小舌自然地探出,舔弄着他美好的耳轮。
「灵儿?」司徒驭低哼,那呻吟任谁听了都要脸红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