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怎么了,不会是摔坏了脑子连路都想不起来了吧。」
「比这个还要糟。」
「嗯?!」她皱眉看着男子缩成一团。
「那条出山谷的路,去年因为下大雨山洪爆发,所以……」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将自己缩成一颗球似的。
「你是说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朱芙蓉高声惊呼。她突然想起命理之学当中有灾星一说,这么看来,这个人不但头脑愚蠢、行为离谱、样子可恶、眼睛可憎,简直就是一颗在她身边闪闪发光的大灾星。
「我也不想啊。女侠,我想等雾散了,上头的人会来救我们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她仰起头看着山谷上的那一方天空。从谷底看过去,山谷上方仍是一片密密实实的白雾,根本就看不到崖顶,「要是他们认为我们从那里摔下来必死无疑了呢?」
「这个……不过还好那小孩没事。」他抬起头说道,「那女侠妳说该怎么办?」
朱芙蓉举目沿着山壁看上去,这峭壁之上长满了树木长藤,虽然看起来山势险恶,但是应该可以攀援而上。
「爬上去。」
「爬上去?!」书生惊讶地站起身来,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面前刀削似的绝壁,「这要怎么爬?」
「哼,我当然爬得上去,只不过你……」她半瞇着眼看着一脸都是草药渣的书生,难道那一巴掌当真如此厉害,竟将他弄成这副鬼样子?
「女侠不必管小生,小生自会想办法,反正女侠上去了,他们就知道这谷底有人,一定会来救我的。」他站在一边,可怜兮兮地抽着鼻子说。
「那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办?这谷底没得吃没得喝,晚上又冷得要死。」
「女侠不必为我担心。古人有云,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必成大器。」
朱芙蓉看到他摇头晃脑的迂儒夫子样,恨不得再给他补上一个耳光,好让他清醒清醒。
只是,她抬起手看到手上还系着他给的那半块红布,当下心头激荡。也许这个人是迂腐了点,蠢笨了点,但他的确是世上少见的烂好人。
他正对着她傻笑,平凡的面容因为那笑容而变得有些灿烂。
他明明就长得比她高大,可是现在这副狼狈却又带着孩子气的模样,却让人不得不想要对他好一点。
「算了,还是在这里等人来救吧,留你一人在此,我不放心。」她坐回火堆旁,「我打你,痛吗?」
「不痛。」他小声地回了一句。
「说谎。」她白了他一眼。
「小生不敢,小生、小生……」他说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不住地偷偷看她,「被女侠这么漂亮的人打,小生不敢说痛。」
他这算出言调戏吗?!朱芙蓉刷地站了起来。「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女侠饶命!」刚刚挺直了的身体又缩成圆球,「小生只是不由自主,心直口快,实话实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长得很漂亮?」她看着他,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好笑。
「我……我从没见过比女侠更漂亮的人了,就连庙里的观音像也比不过女侠。」
「算你有眼光。」她再怎样也是一个女孩子,被男人称赞漂亮,还是会觉得很高兴。
「我可以请问女侠的芳名吗?」他闪烁其辞地开了口,「我这辈子还没有和武林人士说过话呢。」
她清亮的眼睛黯了一下。自己怎么能将真名和身分告诉他,想了一下于是说道:「我姓容,你就叫我涉江吧。」
「容涉江,涉江采芙蓉,所思在远道。」他幽幽地念道:「好美的名字,和姑娘一样美。」
「那你呢?」朱芙蓉伸出手拨旺了火,「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姓安,名有昙。」
「安有昙,你的名字挺有趣的。」
「是啊,我的母亲是夷人,她生我的时候梦到了昙花,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夷人?你有夷人的血统?」朱芙蓉这才仔细地端详安有昙,传闻夷人肤色白皙,姿容秀美,她早就很想瞧上一瞧,可是如今见到他,却是失望得很。
「只是一半而已,我父亲是四处行走的郎中,一日在湘西的苗寨邂逅了我母亲,后来就留在那里了。不过呢,他一心要我走出苗寨,回到汉人的世界闯荡。」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琥珀色的眸子更加闪亮迷人。
「那么你的眼睛……」
「容女侠妳看出来了,这是夷人的特点啊,眸色会比汉人浅上几分,听说有些地方还有蓝眸与绿眸的夷人呢?」
「的确,海外也有各色眸子的人。」她突然接了一句。
「真的吗?从前看书上说,天圆地方。可没想到原来这世界如此之大,真想出去看看啊。」安有昙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枯枝,火光顺势大起,又烈烈地烧了起来,「只是我没什么本事,只好过着这种待在山里教书的日子。」
浓雾沉重地压了下来,好像没有散去的时候。火早就并作一堆了,火光照耀的地方,彷佛自成一片天地。这天地里一片寂静,只是那雾气又为这寂静带来了一片诡谧。
朱芙蓉静静地坐在火边,稍纵即逝的时间在此刻却像是停止了一般。她有多久没有这种平静空明的感觉了。
朦胧之间,她忘了自己公主的身分,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只感到此时白雾茫茫,树叶沙沙作响。这一切都让她觉得空灵缥缈,再也不想回到凡尘俗世,过那血雨腥风的生活。
「出世的人羡慕人世的繁华,人世的人又心仪于出世的宁静,你说,我们是出世好还是人世好?」她轻轻舒展了下身子,说道。
「各有各的好,飞鸟在天空飞翔又岂能明白游鱼在水中的悠然自得呢?」安有昙微微一笑。
两个人按着又是一阵沉默。
大概是起雾又同在谷中的关系,两人虽然隔火而坐,但却弥漫着一股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依赖气息。
朱芙蓉从没有这种奇特的经验,在白雾茫茫中的山谷里,与一个普通到不行的男人单独相处,这种感觉虽然谈不上心旷神怡,但至少轻松自在。
时间似乎静止了,这样静默的空气,会让人忘记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比如一个人最基本的温饱问题。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两个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发出阵阵腹鸣声。
他们对视一眼,她看到安有昙涂着草药的脸上,有着极力隐忍笑意,因此也觉得十分好笑。
「你饿了吧?」她故意问了一句。
「嗯。」他轻轻地答了一声,然后垂下脑袋,「我本来带了干粮的,可惜包袱已经不见了。」
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身边,说话做事透着七分傻气三分呆气,可是只要看到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又会产生这个人并非表面看来这么单纯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有着一双和那个人一样的眸子,才会让自己有这样的错觉吧。
朱芙蓉暗忖着也许是自己太过谨慎,看到同色眼眸之人,心中都会泛起一阵异样。
看来那日之事给她留下的刺激过于强烈,所以才到现在还无法完全释怀。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她故意露出为难的样子,「你不是在山中长大的人吗?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我……我……」只见他低头像蚊子叫一样地轻喃几声,随即像从哪里得到勇气一样,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女侠稍候,我去抓鱼。」
只见他将长长的衣衫下襬扎了起来,手脚俐落地折了一根树枝,将其中一端在石头上磨了磨,做成鱼叉的模样,然后一脚高一脚低地向他们先前落下的深潭走去。
「书呆子,你行不行啊?」她看到他那副摇摇晃晃、脚步踉跄的样子,心中不禁涌上了关切之情,毕竟他们现在也算是患难之交嘛。
「妳别看我这样,小时候我还曾经做过孩子王,这些下河抓鱼、上山打猎的事还难不倒我。」他温润的嗓音从雾中传了过来。
朱芙蓉不禁想,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长了一把好声音吧,就像山谷中静静流淌的溪水,不带一点红尘混浊的味道。
再过一会儿,就连他的声音也听不到了。此时雾气越发浓重,她只觉得伸出手去,好像就连五指也快看不到了。
她连忙将火堆拨得更旺,但这点火光似乎也无法驱散雾气所带来的阴郁与潮湿。
「书呆子,书呆子,你走到哪里去了?」她站起身,原本放松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这个山谷虽然碧草萋萋,风光优美,但这阵雾来得太浓、太久,让人总是看不清周遭的一切,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让她不禁心生恐惧。
真是可笑,她连身处漫天风沙、血雨腥风的地方都没有皱过一下眉头,怎么反倒怕这静到诡异的地方?
她向着安有昙走去的方向摸索前进,这才发现在浓雾中行走的感觉用恐惧两字还不足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