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妳起来吧。」这些宫女全部都不是从前伺候她的,也不知其中哪一个是父亲派来的眼线。
那宫女好像很惊讶自己如此容易就获得宽恕,恭敬万分地回道:「是,公主殿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继续梳吧。」
「您想戴皇上送的凤含珠,还是皇后送来的牡丹花饰呢?」
她看着眼前那一盘盘金银灿烂、珠光宝气的首饰,那光芒太盛,简直就要灼伤了她的眼睛。
「都不喜欢,用那个好了。」她看了看,随手一指。
那宫女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串极简单的珍珠饰品,大小不一的珍珠用铜丝串起,掐成一朵惟妙惟肖的芙蓉花儿,旁边还有玉片磨成叶形衬在一旁,活灵活现,巧夺天工。
「皇后今早才说,那珍珠花儿不太喜气,还是红宝石好……」当宫女看到她那冰冷的眼神正从镜中注视着自己时,立刻改口道:「但公主若是喜欢的话,就用这个好了。」
宫女双手捧过那朵珠花送到朱芙蓉的面前。
她伸手接过。红色漆盘上通常会标明是哪一地哪一位送来的贺喜礼物,她看了一眼,上头只书「沧海月明花」,便再无其他了。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沧海月明花,果然不甚喜气呢。就戴这一朵吧。」朱芙蓉将珠花交到宫女手上,示意她为自己戴上。
宫女战战兢兢地将珠花插在她的发髻上。乌云一般堆迭成优美形状的头发上,只戴了这一朵珠花,看起来形单影只。
这是谁送来的礼物呢?难道是宫中人送的,所以才没有州府地名,但就算是哪一宫的主子也应该写上名字啊。
她伸手摸了摸珠花,蓝田暖玉果然名不虚传,触手所及,居然真的有点微温,就像那一夜的月光,温柔又温暖。
「我向月神祈求,赐予我世上最温柔的妻子;我向月神祈求,赐予我永不分离的爱情;我向月神祈求,赐予我们不离不弃,一生一世;我向月神祈求……」
那一夜,在柔和的月光下,他就是这样对着月神祈求着……
这花难道会是他送的?他就在附近吗?那他为什么还不出现?不!我宁愿他永远不出现!朱芙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见那宫女又捧了一个漆盘过来。
「公主殿下,时辰快到了,请让奴婢为您戴上盖头。」
「等一下,让我再看自己一眼。」她缓缓地站了起来,镜中的她身上穿着绣着金色花朵的红色嫁衣,长长的裙襬拖在地上,一身大红衬得她脸色苍白如雪,那种苍白是重重胭脂也没有办法掩盖住的,就像外面那冲天的喜乐也没有办法掩饰她一丝一毫的悲伤。
宫女拿起红色的盖头,轻轻地为她覆上。
镜中那个苍白色的她被红色一点一点地覆盖了,盖头缓缓落下,直至满眼都变成红色,像血一样的红色。
鼓号齐鸣,丝竹齐响,红色的盖头下朱芙蓉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自己被人牵着,走过自己长住的宫殿,走过许多人羡慕的眼神,走过无尽漫长的岁月,走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公主殿下,请上花轿。」
睁开眼睛,也只看得到地上那装饰得美轮美奂的脚凳。
一步踩上去,坐到纱帐缦缦的花轿中,轿角的铜铃被微风吹得叮当作响。
「吉时到──」内侍拖得长长的声音,余音还袅袅地回荡在空气中,轿子已经开始摇晃起来。
通常这个时候,民间的出嫁女儿们应该要开始哭嫁吧!嫁出去的女儿便像泼出去的水,一旦出门便无法回头,所以便在此时哭泣,哭自己不愿离别的心情,哭自己对未来生活的惶恐。
「开宫门。」随着这一声呼喊,朱芙蓉听到了宫门被打开的声音,外面喧嚣的杂音一阵阵传入耳朵,每一声锣鼓都像是敲打在她的心上。
隔着轿帘,悄悄掀起盖头的她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身影坐在轿前的马上,那人披红一身,喜气洋洋,透过轿帘望出去,都能感到他身上那股得意之气。
那就是自己的夫君吧。
她抽动着嘴角想笑,可是,眼泪却如同溃堤一般,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她连个苦笑都笑不出。
是的,心中想了一千遍一万遍,不希望他来,不希望他来。
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她却是那么、那么地想要看到她爱的那个人。
洛明,你要是再不来,我便要与一个陌生人拜堂成亲,这要我怎么拜得下去呢?那里只有红烛,只有华服,却没有月亮啊。
「我喜欢妳」那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她怎么能成这个亲呢?
不,我要下轿,我要下轿。朱芙蓉像是着了魔似的,将手伸向了轿帘。
我要下去。她对自己这样说道。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搞什么啊,等到现在还没看到花轿的影子,早知道便去秦淮河边占个好位子等看烟火了,何必傻傻地守在这里?」
应天府内最繁华的道路已经被清空,沿途清洁洒扫,好不整齐,人们都躲在街道两旁的酒楼茶铺里。
今日皇上下令,这条由皇宫通往曾府的道路禁止车马行人通行,沿街的商铺都要关门,不得有人出入,但是,那些为了一睹公主风采的人们,还是将沿途酒楼的二楼坐了个满满当当。
但是,从早上等到现在,他们只看到一些维持秩序、负责巡逻的军士从眼前经过,而传说中当朝最美丽的芙蓉公主的花轿,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别说是应天百姓颇为失望,那些专程从外地赶过来的人们更是不满。
「还花了老子几十两银子买来坐位呢。」窗旁一桌的巨汉拍着桌子,他们正是那一天在状元楼里差点掀桌的那一群人。
酒楼的店小二苦着一张脸听他们抱怨,心中不禁忧虑,要是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出了什么乱子,比如掀下来的桌子掉到路中间……天哪,他完全不敢再想象下去了。
「牛大哥,这你不能怪我们啦,来这里看凤驾可是安画师的主意。」
「那他人呢?」
「咦?他刚刚人还在这里的。」那样不起眼的人不见了,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接下来那由远而近,欢天喜地的鼓乐之声将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走了。
「终于来了啊。」酒楼里猛然发出此起彼落的欢呼声。
大家全都挨着栏干,拚命地将身子向外探,想要看个清楚。
街那头,由宫女、内侍和皇宫侍卫组成的迎亲队伍喜气洋洋地走了过来。
街这头,一个长长的黑影落在街心……
是的,有一道人影正立在街尽头那高高的牌楼上,阳光从他背后照来,在街心投下一个无比诡异又无比孤单的影子。
一时间,众人皆惊呆了,整条街陷入寂静,只有那喜乐依然响着,像一首唱坏了的曲子,透着几分离奇的意味。
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十章
手指伸到轿帘的时候,朱芙蓉突然停住了。有些时候,空气中的波动彷佛带有某种神奇的力量,能使有情人心有灵犀。
一瞬间,她似乎闻到了那青草般的气息从未知处飘来。是他来了吗?
喜乐依然响着,周围锣鼓喧天但却像是距离她无比的遥远,好像四周升起了水幕,将一切都阻隔在外。
此时,花轿停止了晃动。
外面怎么了?她一把扯下红色盖头,掀开了轿帘。
「公主殿下,不可以。」
「公主殿下,请回避。」
「保护公主殿下,请公主殿下回到轿里。」
「公主殿下,那是刺客!」
对众人的喧哗叫喊置若罔闻,朱芙蓉一个箭步就踏出了轿子,越过轿前一片密密麻麻的人群看过去。
只见街道尽处的石牌坊上立着一个人影,黑色的衣角被风吹动,在风中发出猎猎声响。
成了亲的男人不会再穿白衣,那是因为不想身上的血让亲人看见……
一袭黑衣也有着那样动人的理由。
乌衣雪足,长发飞扬,阳光下的人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人不是洛明,又会是谁?
不,不,我不要你来,你难道不知道,父皇将我的婚礼弄到人尽皆知,就是想引你出来吗?
朱芙蓉张着嘴,心脏在胸口剧烈地跳动,同时又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在其上,带来一阵火热的痛感。
喜乐终于停了,这充满人的街道也瞬间变得安静。
非常非常地静,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
另外还有人的吐息声,紧张的、疑惑的,甚至是恐惧的,都交杂在一起,越发让这宁静显得诡异。
「快走啊!」朱芙蓉突然高叫一声,「你快走啊!」
「公主殿下,您在做什么?」身边的人拉着她的袖子,想把她拉进轿里。
马上的准驸马也惊讶万分地转过头来看她,事实上,所有原本看着洛明的人都在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