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片碎瓷片乱溅,差点割伤店小二。店小二一个低身,就看到桌下那只白茶杯的残骸。
「这位爷,您别激动啊,我们用的可是谢家窑的瓷器,一两银一个啊。」他一看就叫了出来。
「小二,你放心,我是不小心打碎的,待会儿你算在饭钱里吧。」那个一直沉默少言的男子,此时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说话。
「就是嘛,没听过碎碎平安,不就是一个杯子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而且还一两银一个,你抢钱啊!」
店小二看到巨汉正一脸凶相地瞪着自己,手掌还把桌子拍得震天价响,他吓得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你……你不能不讲理啊……谢家窑的东西本来就这么贵。」
「牛大哥,失手打破杯子是我不好,您就少说两句吧。」那个人随即又转过身来对着店小二说道:「你先下去吧,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店小二抹抹额上渗出的冷汗。幸亏还有个讲理的人,否则要是这几个巨汉发起疯来,不将这间酒楼拆了才怪。
「你呀,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一个月,你只是一个来顶班的画师,但我牛百岁忍不住要说说你,人要是脾气太好,就是要受欺负的呀。一两银一个茶杯?我呸!」
「对啊,安画师。」旁人接话道。
「谢谢大家的好意,安某受教了。」他长得极为普通,是那种扔到人群中就很难被注意的的长相。
只是那双浅色的眼眸沉郁如海,彷佛有着无数的秘密藏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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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奴婢送晚膳来了。」
「公主殿下,太子来了,说想要见您。」
「公主殿下,皇上派御医来了。」
「公主殿下……」
原本是大明皇宫中最华丽的公主殿,此刻却死气沉沉,无论内侍与宫女们如何敲门,待在里面的公主就是一声不吭。
宫人们传言,芙蓉公主自庙中清修归来,脾气就一日怪过一日,尤其在皇上亲自物色了护国公的二公子,那有当朝四才俊之称的曾静宜为其驸马之后,更是到了闭门不出,概不见人的地步。
宫中谣言一日盛过一日,都说芙蓉公主在外撞了邪,所以才变成现在这个样
「这要是皇上怪罪下来,我们要如何是好啊?」宫女看着手中已经凉了的饭菜,个个皆是焦急不已,「公主殿下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总管大人。」
「今晨太子殿下前来,公主殿下也不肯开门。唉,看样子,老身还是去禀报皇上,请皇上定夺好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开道的内侍扯着嗓子叫着,「皇上驾到。」
浩浩荡荡一行人正往这边走来,那明黄色的软轿之上,不正是当今天子明成祖朱棣吗?
内侍总管一见到这阵仗,立刻与其他人一道跪下,恭迎圣驾。
「芙蓉公主还是不肯吃饭?」
充满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让内侍总管不禁打了个寒颤。
「回皇上,公主殿下今天一整天都不肯用膳,奴婢们已经送了六次饭了。」他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答道。
「反了……」朱棣嘴里轻轻低喃。在殿门外踱了两步,他还是伸手取过那盛着膳食的盘子说道:「一群废物,通通给朕滚!」
内侍、宫女、侍卫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朱棣一人端着盘子站在公主殿的门口。
他举起手在门板上轻扣三下,声音也柔和下来,不像是个皇帝,此刻的他只是一个父亲。「芙蓉,开门吧,我是爹爹。」
他不再自称「朕」,也不称自己是「父皇」。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就连朱高炽都没能敲开的房门,现已悄然打开。
第九章
屋内一片漆黑,蜡烛、宫灯全部熄灭,借着门外透进来的一点天光,隐隐约约可以见到朱芙蓉端坐在屋中,单薄的身影有说不出的孤寂。
「芙蓉,妳为何不点灯?冯总管说他一天之内送了六次膳食,但是妳都没有开门。」朱棣走进去放下盘子,返回屋外取过方才宫人们留下的烛火,再度进屋点燃了桌上的蜡烛,摇摇晃晃的光芒瞬时照亮四周。
「父皇,您居然有时间过来看我,我还以为您正忙着筹备我的婚事,暂时没空关心我这个辱没皇家、不知羞耻的女儿呢。」她在微弱光线舞动的阴影中,说出了这样冰冷的话语。
「这种事情别说是皇家,就算是民间随便哪个家里,做父亲的盛怒之下骂了两句也是人之常情,妳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此时此刻,朱棣只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在劝着自己的女儿,他的语气中甚至可以听出一个内心煎熬的父亲的软弱。
「其实,女儿也不想这样,只要您取消这个荒唐的婚事……」
「不可能,婚礼已经昭告天下,应天现在挤满了想看热闹的百姓,我堂堂一朝天子,怎么可以失信于人。」
「爹,那您将怀有身孕的女儿嫁给毫不知情的曾府,你这就不算失信于人吗?」
「哼,天下间多少男子想要娶妳,曾家的儿子能做驸马那是他们家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父亲!我不会嫁的。您知道的,我若是……」
「一定要嫁!」朱棣一声暴喝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妳武艺高强,大内之中,鲜少有人是妳的对手。但是妳也不要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妳是我的女儿,妳母亲是我的妃子,但妳们俩也都是我的臣民。芙蓉,妳是我最聪明的孩子,要不是担心妳母亲,恐怕妳连皇宫都不会回来了吧。现在,妳既然回来了,就应该知道我绝不会允许堂堂公主生出的小孩没有父亲!」
「你把我母亲怎么了?我要见她!」朱芙蓉一想到她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见到母妃了,心中不禁冒起一阵阵的寒气。
「她现在很好,朕送她离宫休养,妳出阁那日,自然会见到她。」他威严地说道:「妳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身子,给我风风光光地嫁进曾家。」
朱棣说完,见女儿面色迷茫又带着一丝柔弱,舔犊之情不禁在心中泛起,语气顿时又软了下来,「芙蓉,妳要体谅爹,爹也是逼不得已,妳堂堂一国公主,总不能生下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吧。妳放心,曾家绝对不会给妳一点委屈受的,妳要是在外面住不习惯,成了亲之后再搬回宫里来住也可以,我谅他曾家也不敢多说什么……」
「为什么?」她语气一凝,「父皇,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公主未嫁先孕,这是天大的丑闻,不要说是皇宫,就算是平常人家也不能容忍。为何父皇您从未问过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只是急急忙忙地将我嫁出,而且……」
她慢慢地站起来,宽松繁复的裙缦穿在她身上,遮掩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而且还把婚事弄得天下皆知,父皇,您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朱棣沉吟片刻,幽幽叹了一口气,「当年,我求妳师父收我其中一个孩子为徒,他一眼就看中了妳。我本不想答应,因为妳二哥三哥才是我心中的人选。我当时想,女子容易感情用事,从而产生判断上的偏差。结果妳师父却说妳骨骼清奇,冰雪聪明,将来定成大器。事实证明,妳师父说对了,从朱允炆登基到我继位,这么多年来,我自己都记不得妳为我做过多少事情。有时候我常想,妳如果是男孩,太子的位置根本就不用我来操心。」
朱芙蓉吃惊地看着父亲,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谈论这件事。
「可惜,妳是个女孩。所以,我的担忧有一日终于也成真了。妳腹中的胎儿,他的父亲怕是来头不小吧?」
「父皇,您记不记得当日您答应过我什么?」她看着朱棣那张露出什么事都已知道的脸。
太可怕了,天威难测,果然不是一句虚言。不过,不到最后一刻,她绝对不能放弃。「您答应过我,要让我自己选驸马,所以请您取消婚事,女儿、女儿可以保证,一辈子都留在宫中。」
「有时候,为了天下,父皇讲话也要不算数的。」他眼中的阴影越来越重,他知道自己正在伤最心爱女儿的心,但是,他是一国之主,明知不可为还是得为之,「女儿,妳可以把这场婚事看成一场赌博,如果那个人不来,那样不爱妳的人,妳等他也没有意义,还不如嫁了,给腹中孩子一个名分;如果那个人来了……」
「他不会来,他一定知道,您正张着一张大网在等他……」她打断父亲的话。
「其实我希望他来。」朱棣突然幽幽地说了这一句。他为什么会这么希望呢?天下间的事就是这样奇怪,越是对手就越渴望一见。
「您就这么想要杀了那个人吗?!」朱芙蓉叫道。她的心都快要被撕裂了,一边是自己的父皇,另一边则是不愿意承认、但也无法否认的心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