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去,马车之中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少,蜡烛,燃香,甚至是她平时所用的绣绷和书籍都在。
再看看外面,哪里还有什么无穷无尽的苍茫碧色,除了那些见惯了的宫女、宫人,车帘之外还有一张张充满好奇、羡慕的脸。
「公主殿下,驿站到了,请您移步下来休息。」随着马车停止,她可以看到前方的驿站已经张灯结彩,一派欢迎公主殿下驾到的样子。
真是太可笑了,她明明就失踪了一个月,传在外头的话竟然会是「芙蓉公主孝心可表日月,为母妃之病特来南岳圣山祈福吃斋,念佛清修一个月」的鬼话。
她是如何回到这里,坐在这公主专乘的马车上,如何出那个什么菩提之园的都不知道,更别提洛明了。
他果然守信,整整三十天,就连多一天的缠绵也没有,就连告别的话语都没有说。
朱芙蓉摸向自己的脚踝,红线,不见了。
若是缘分没有的时候,自然就会断了。
他的话彷佛回旋在耳边,而他的人却消失得干净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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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整个人埋入热水之中,她在车中颠簸了一整天的身体疲惫不堪,但是头脑却是异常地清醒。
父皇既然对外放出了她出宫的消息,想必此时最了解情况的人应该是他吧。
「公主殿下,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宫女在房门外恭敬地禀报。
「送进来吧,本宫不想出去。」
「芙蓉,妳怎么了?和哥哥吃饭都不愿意吗?」一个温和圆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居然是朱高炽,她的大哥,大明朝的皇太子!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朱芙蓉心中有无数个疑问,此时已经累积到了最高点。
她长吁一口气,说道:「有劳太子殿下稍候,待臣妹梳洗一番就来。」
招来宫女为她着衣梳妆,她怀着满腹的疑惑推开房门,粉色洒金的牡丹裙襬滑过门槛。
驿站内早已清空,别说是一个闲杂人等,就算是一只鸟儿此时也看不到。
她穿过无人花圈,饭厅此处正燃着明亮灯火,有一个人正端坐其中。
她走了进去,低头行了一个万福。「劳太子殿下久等,臣妹在此先行告罪。」
「我们兄妹相见,毋需这么拘礼。」朱高炽笑了笑,他本来就是一个胖子,这一笑更显珠圆玉润,犹如弥勒佛。
「那臣妹今日就要放肆了哟,大哥。」朱芙蓉脸上挂着的已是在宫中那种纯美笑脸,现在的她正扮演着那个不识愁滋味的芙蓉公主,「让小妹先敬大哥一杯。」
「芙蓉,父皇生气了。」朱高炽并没有和她一样举起杯子,只是语调平常地吐出这句话。
她微一叹气。「大哥,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知道我的七妹原来这样的了不起,应天的锦衣卫居然是妳一手领导的。」
「真是可怕吧。」
「可怕?是可畏、可敬。」他缓缓地说道,「我从没想过,原来自己的妹妹居然在我们都在玩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担负起为父皇分忧的重担,更没想过,妳的柔弱身体,娇蛮个性原来都只是……」
「只是身为皇家人,死为皇家鬼的一种伪装罢了。太子哥哥,不要把我说得那样伟大,我只不过是学武的天资比较好,才轮到这个责任而已。其实我们兄妹八人,哪个不是如此,只不过你是光明正大的为国事操心,其他姊妹们则是以出嫁的方法来帮父皇巩固政权。这里何人不伪装,何人不伟大呢?」朱芙蓉正色道。
「芙蓉。」朱高炽一向温文内敛,作梦也没想到他那最天真无邪的芙蓉妹妹,居然会这样毫不留情、赤裸裸地揭掉这层面纱。
「太子哥哥,父皇总不是要你来谈这些的吧。」她定定地看着他。
他看着这个在应天有着最美丽公主之称的妹妹,赫然发现,她的美丽更胜往昔,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
难怪应天城中想娶她的王公贵族数不胜数,从前的她以身体虚弱为由请求父皇切勿赐婚,而现在,他才知道一般寻常男人是降不住她的。
她是一片高不可攀的流云,只有另一片流云才配得上她吧。
「父皇要我传口谕给妳,这次出京,任务失败,要妳急速回应天复命。还有,父亲要我转告妳,南疆不日将有异动。」
异动?!
「太子哥哥久居应天,难道不知是何异动吗?」她心里急如擂鼓,表面上却一点风声也不敢透露出来。
「妹妹被祁月教扣了一月有余,难道连一点端倪也不知道?」
原来,大哥也知道祈月教的事了。这个洛明到底做了什么惊天动地之举,竟将自己推到了刀口之上?
「妹妹,父皇到底还是极其宠妳,妳知道吗?妳被祁月教扣住的日子里,父皇为了救妳出来,已经答应了他们所提出的无理条件。」
虽然心中早知洛明扣住她一定是另有所图,但是,这件事情从别人口中听来,还是感觉残忍。
是的,残忍。
求不得,爱嗔痴,情生孽障起,风吹浪不平。如果她不对那个人动心动情,也不至于像现在如此心痛。
果然,只是一场梦。这个世间最残忍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爱的人,是她爱的洛明。既然留住她只是为了达成目的,那他为何还要对她那样好?
他连骗她都不屑骗,用最诚实的态度来伤她,而她居然也愿意被他所伤。
真是孽缘啊。
「妹妹,妳怎么了?」朱高炽发现了她的异样,「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哥哥,我能有什么事?」
「那……妳被他们关起来的时候,他们没有对妳……」她将心底最深处的隐忧说了出来。
「他们敢吗?」朱芙蓉猛然说道,「太子哥哥,你想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妳到底是个女孩子啊。」
她一听此言,内心深处就像被人泼了一桶冰水一样──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啊。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将她所做的一切全部抹杀。
如果,父皇知道她其实已把自己的清白给毁了,会不会被她给气死呢?
「太子哥哥,祁月教到底要胁了父皇何事?」
「他们要父皇暂缓『改土归流』一事。」
她闻言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个洛明,果然是好大的气概。
南疆一脉,无论是对从前的皇爷爷朱元璋还是后来的朱允炆,都是万般棘手的问题,从元代开始一直用「以夷治夷」这个政策方针来治理──由朝廷管理当地的土司,而土司管理夷民。
到了父皇即位时,已明显看出这种方法所带来的弊端。代代世袭的土司们不愿受到皇家的统治,而许多南疆地方更是到了只知土司而不知明朝的地步。
虽然父皇也想过很多办法来箝制这些土司们,比如土司必须定时入京朝贡、承袭土司无论多远,都必须亲自到应天接受朝令,至于前朝那种「来者不拒、去者不追」的状态再也不能发生,土司们对此十分不满。
所以打从朝廷一有改土归流,也就是取消土司制,将南疆与全国其他地方一样设立布政司,由朝廷直接遣人管理的想法之后,南疆的问题便正式浮出枱面。
想当然耳,身为土司与南疆精神依托的祁月教,当然不想看到这种局面发生。
这样一想,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连贯起来了,为什么祁月教会上应天寻夺那不知真假的惠帝宝藏,以及为什么洛明要引她入局。
但是,就凭扣住她,逼父皇答应暂缓改土归流,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方式罢了。虽然皇帝是一言九鼎的身分,但以洛明之头脑又何尝不知,这只不过是父皇为了救她的权宜之计,改土归流是朝廷大势所趋,断不可能为了一个公主就不再实行的。
螳臂挡车这种事,做起来又有何意义呢?
朱芙蓉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也许在这件事的背后,还隐藏着更重要的意图。
想着想着,她越想越气,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看来是要把她利用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吧。
「妹妹,妳怎么了?」朱高炽看到她寒着一张脸,心中着实不太习惯原本天真活泼的芙蓉公主的真面目。
「想到一些事情,有些心烦,太子哥哥,我想早点赶回应天,这里可不可以劳烦你……」
他当然不知她心中想的所为何事,但是,却对这个远超乎自己想象的七妹充满了钦佩之感。
「妳去吧,这里的场面我替妳圆着。」
「多谢太子哥哥。对了,我就是朱高灿一事,宫中有其他人知晓吗?」
「无其他人,父皇只告诉我一个。」
「是吗?」她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大哥虽然武艺平平,但是他沉稳的个性却最令她感到安心,「那就好,父皇还是最信你,这样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