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心疼地蹙眉。「你不该这样糟蹋琴的。」略带指责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她丝毫不在乎这么做,会引起对方更大的怒气。
「你说什么?」
这女人,是在教训他吗?
「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以后,我不会再擅自进来这里了,很抱歉让你感到不愉快。」
她略为刺耳的道歉配上小媳妇般怯懦的模样,看在任翔眼底,竟莫名地让他觉得──
这女人,根本不是诚心在道歉的!
很奇怪的感受,但他却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的猜测,瞪着眼前看似文弱温驯的孟音,她的话听来乖顺,实则暗指他的不对。他首次察觉,这个小女人并不像表面上看来的柔顺娇弱。
「如果没事,我就不打扰你了。」默默垂首,孟音绕过他就打算离去。
「慢着。」看她无视于自己的冷淡态度,任翔未做多想就开口。
「还有什么事吗?」她疑惑地看着开口留她、却又一言不发的男人。
虽然心底仍对那架音质高雅的古典钢琴恋恋不舍,但为了避免两人间不必要的磨擦,她觉得自己还是早早离开的好,不然看到那男人如此虐待名琴的举动,她就会忍不住心底的怒气。方才的出言顶撞,已是打破她多年来沉默的惯例,非常要不得了!
「没什么……」不明白自己为何一时冲动地开口留住她,任翔尴尬地与她对望,旋即想起今天回来的目的。
「再过几天,就要满三个月了。」他并未将话讲明,但他知道她听得懂。
说来可笑,这场不情愿的婚姻关系,居然能够在这样冷漠的相处气氛下维持到三个月,他不禁要佩服她的耐性。
一般女人对于一个婚后即对她不闻不问的丈夫,究竟能有多少的包容?任翔不知道!但他却非常肯定,眼前这个女人──他的新婚小妻子孟音,在这方面的容忍力绝对是超乎常人所能。
「是吗?」一如此刻,她的反应也只是淡然。
「你们孟家长辈和我父亲,打算以这个名目办一场家族聚会,你跟我都得出席。」任翔的话才刚起头,就见孟音的神情有些异样。
「你是说……孟家的人要来?」不知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话里的颤意,孟音原本就素净的小脸,此刻看来更为苍白了。
不明白她心底的排斥与恐惧,对于她少有的情绪起伏,任翔径自将之解读为她想藉此机会向长辈们诉苦,他的神情因而沉了下来。
「但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就算当天任、孟两家所有长辈都出席,我也不会改变我的态度,所以你也别期望太高了。」
撂下最后一句警告,他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留下孟音一人对这突来的消息,怔然了许久许久……
即使不想面对,但该来的还是会来。
站在布置得华丽典雅的大厅一隅,孟音今夜的心情忐忑不定。
虽然身为屋子的女主人,但她却穿著一身色调黯淡、甚至是有些年代的藏青色小礼服,让身处在角落的她看来更不明显,若非任翔刻意寻找,根本就难以发现她毫不起眼的娇小身影。
这女人是故意穿成这样的吗?
远远看着她一身过分朴素的衣装,任翔紧紧皱起了。
明明就有张不错的脸蛋,却刻意打扮成这副死气沉沉模样,任谁看了都会皱眉,更别提是等会要来的那些孟家大老。她这么做分明是故意要反抗他,只因为他不准她在那些啰唆的老人家面前嚼舌根,她便用这种方法来惹怒他?
举步朝孟音走去,他没忘父亲一整天下来的耳提面命。
今夜的任、孟两家聚会,美其名是姻亲家族联谊,事实上却是为了谈妥两大企业未来在商界发展的走向与合作模式。
「你想在这躲多久?」他突然出现在她身旁,环臂看着她,「为什么穿成这样子?是想向你亲人抱怨我任家亏待你吗?」
「不、不是的,对不起……」她不懂他为何又生气了?
不安地扯扯自个儿衣襬,孟音低声道歉的模样和眼底的无措,在在都让他觉得,自己好象是个生性喜爱欺侮弱小的恶霸。
「算了,你爷爷就快来了,跟我去门口迎接吧。」
觉得自己太过严苛的任翔,基于礼仪朝她伸出手臂,绅士地揽着她来到宴会大厅的迎宾门前。
孟音心情不安地看着众多宾客纷纷抵达,其中有任家的亲友,当然,也包括了她极不想见到的孟氏亲族。
「翔,孟家老太爷来了,还不快过来。」
任丰年的叫唤,教孟音身子僵了下。
孟家掌权的老太爷居然也来了!
想起老太爷那双严肃冷情的眼,她的脸色渐渐转为苍白。
没注意到孟音的转变,将不耐的情绪隐藏在心底,身为今夜宴会男主人的任翔,不得不亲自去迎接孟家老太爷──孟音的爷爷孟行。
「老太爷今晚看来气色不错。」客套地寒暄,任翔毕竟流着商人的血。
「托福、托福,还算硬朗。」老人拄着拐杖缓缓走来,一双精锐的双眸自任翔身上转向一旁的孟音。
「你的礼数上哪去了?」
让任翔颇为意外的,孟行见着孙女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她这几个月来过得好不好,反而是咚咚咚地以拐更敲地,神情威仪而严肃。
「老太爷您好。」
拘谨地朝老人行礼,她微微苍白的气色看在任翔眼中,教他忍不住蹙眉。
尤其当他发觉,她拉住自己衣襬的小手正微微轻颤时,心底的疑问愈来愈深了。
老太爷?
这么拘谨的称谓,就是他们祖孙向来相处的模式?怎么会生疏得像是陌生人一般,任谁看了他们的相处情形都会有同感吧?
「老太爷,孟音身体有些不舒服才会这样,您别怪她。」冲动地想开口为她解围,而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当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没错过孟音眼底闪过的那抹诧异与感激,让他胸口莫名一窒。
「是这样吗?」孟行瞥了眼任翔身后怯怯的孟音,只是一哼。
「任先生怎么还叫老太爷?该改口称爷爷了!」
一道娇亮的女声自孟行身后传来,任翔这才注意到一位时髦亮眼的妙龄女郎,正从人群中缓缓朝他们走来。
「这位是?」朝女子颔首致意,他礼貌地问,同时也没忽略身旁孟音微微朝一旁退去的动作。
「你好,我是孟妍,孟家排行最小的幺女,你……也许听过我。」
明媚地笑着,孟妍伸出手让任翔礼貌性地落下吻手礼,她毫不保留直直望向任翔的眼底闪过一抹异样光彩,神情颇为自负。
前阵子才结束短暂的婚姻自英国返台的她,不到短短几个月就已成为社交界的宠儿,自然认为眼前的男人也该听过自己的名字才是。
任翔只是微笑不答话,对于孟家那一长串亲戚名单,他根本认不出几个名字,也没那个心思想去了解,只是……
「奇怪了?我还以为,孟音才是老太爷最小的孙女儿。」他的问话本是出于无心,想不到竟引出孟家人脸上一闪而逝的尴尬。
「啊,也是,孟音妹妹的确比我小了几岁。」撩撩时髦的鬈发,孟妍随口应着,心情有些不快地暗瞪了眼一旁不语的孟音。
不知为何,任翔总觉得孟妍提起自己亲妹妹的口气十分生疏。
「我说孟音妹妹,你怎么又穿这种旧衣裳呢?太寒怆了吧?你现在可是任家的少奶奶,就算自己不注意,也该重视夫家的面子,要不,人家还当我们孟家不会教女儿呢!」皱着眉打量着孟音,她娇美的面容虽泛着笑意,但话语中却字字带着嘲讽。
「真是不成体统,还得麻烦任翔你多多担待了。」
瞪了眼安静不语的孟音,孟行拍拍任翔的肩叹息,让他对于这家人对待孟音的方式觉得反感。
从见面到现在,孟家这些亲友对出嫁的孟音非但没有半点关心之意,反而还处处挑剔嫌弃,让他觉得不合常理之余,也渐渐开始同情起她的处境。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吗?
看着身旁安静沉默到教人心疼的孟音,白净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空洞得像是个精致的搪瓷娃娃,美丽却无生气。
「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先上楼去休息吧。」刻意抬起她苍白的小脸看了下,任翔像极了关心妻子的体贴丈夫。
他紧握了握她微凉的小手算是暗示。不想看见她这模样,也不想让这些孟家人再冷言冷语地对待她,莫名的保护欲就这样自任翔心底升起,来得毫无理由,让他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已为她编造借口提早离席。
「呃?」讶然地抬首望向他,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开口帮她。
他不是一直很讨厌自己的吗?
「不好意思,孟音她从昨晚身子就不太舒服,我硬拉她来参加晚宴怕是累坏她了,我想爷爷应该不会反对让她先上去休息吧?」任翔虽然话说得委婉,但语句中不容人拒绝的强势仍隐隐展现,教孟家人无异议地只能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