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长下去,就把屋顶撑破了。走啦,去躺床上。」
「不会撑破的。」桑宇帆站得笔直,脸上泛出红晕,醉眼迷蒙,双臂往上举直,把自己当作一棵大树,笑嘻嘻地说:「把啊,我们家的人长得高,我还特别挑了天花板比较高的房子呢。现在新房子快盖好了,我给你留一间房间,你想弄成和室?还是贴满花花壁纸,弄得很有浪漫情调?」
「我报纸都看到了,你的建商跑路了。」
桑宇帆的笑脸一下子垮成哭脸,大个子就这样碰地坐到了地上。
「呜呜,把啊,我的两百万头期款啊。」
「自己跌倒自己爬,望人扶持都是假,不是组自救会了?」
「我救不了自己了,这间小套房也要缴贷款……呜!」
「笨儿子。」桑方来脸色变得严肃,用力往他头顶「巴」下去。
「好痛!」桑宇帆双手按住头顶,吃疼地揉了又揉,不满地喊道:「把啊,你打人会痛啊。」
「人两脚,钱四脚,你怎么追也追不上,丢了就丢了。赚钱有数,性命要顾,以后再赚回来就好了,哭有什么用?人家小姐都笑你了。」
「吓!」桑宇帆立刻警觉地转头,放下按在头顶的双手,原已瞇成一条直线的眼睛又慢慢变大,直直瞪视那只不应该游进来的糖醋鱼。
他抓狂了,伸出食指指个不停,「把啊,我不管,都是这尾糖醋鱼害的,我碰到她就开始倒楣,什么事情都不顺利,又作鬼又被砸脚,我……」
「死囝仔,明天要上学,还不去困?」再用力巴下去。
「把啊。」
「去!不会自己爬上床啊,还要恁爸踢你上去啊?」
「呜……」桑宇帆挂着涕泪,在地毯上往前爬了两步,摸索到了床沿,再像爬大山似地手脚并用,连摔了两次才爬上床。
「要睡觉还不换衣服?」
「呜……」桑宇帆只好坐起身,像个听话的乖宝宝般解开衬衫钮扣。
「憨囝仔。」桑方来也不再装模作样了,从面纸盒里抽了几张面纸,往他脸上胡乱抹去。「都几岁了,还哭!拿去!把脸擦一擦。」
桑宇帆接过面纸,抹了一下,目光呆滞半秒,蓦地号啕大哭。
「呜呜!哇哇!把啊,哇呜呜……」
「真正是憨囝仔,老爸还活跳跳,就在哭爸……」桑方来轻叹一声,用力揉揉儿子的头发,再坐到床边,低头帮他解开钮扣。
看到这一幕,汤淑怡也想哭了。
本来蚕宝宝发酒疯,她还觉得好笑;然而,他的心情并不好笑,听到他显得急切却真实的醉言醉语,她终于明白他情绪如此恶劣的原因了。
床边的书桌上摆着画有笑脸的小南瓜,旁边放着砸了他脚的白水晶球和粉红水晶球,再过去是笔记型电脑和几本专业书籍;小小的一方书桌井然有序,并不是因为她的突然拜访而刻意整理出来的。
这间小套房也是如此。那天停电,她什么都没看到,今天才踏进门,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单身男人的房子。这么的整齐干净,这么的温馨舒适,尤其是那张长沙发,热热闹闹地挤满了七、八个红的、橘的、黄的暖色系靠枕,让她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他这么用心营造他的生活空间,又跟爸爸好像哥儿们似的,她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很重视家庭的男人吧。
桑北北在帮蚕宝宝换睡裤了,她不方便看下去,就去收拾茶几上的碗盘,该收冰箱的用保鲜膜封好,该清洗的就拿去流理台。
打开水龙头,她仔细地抹净餐盘,用洗洁精洗得亮晶晶的。
桑方来关掉房内大灯,只留下流理台上方的照明灯。
「不好意思,妳是客人,倒让妳洗碗了。」
「桑北北,不会啦,我吃了你们一餐,洗碗是应该的。」她笑着将最后一块盘子放在滴水篮上,甩了甩双手,回头看了一眼。「他睡了?」
「半梦半醒,睡不安稳啦。」
昏暗朦胧中,汤淑怡看到蚕宝宝盖着被子,翻个身,又翻回去。
桑方来也转头看去,带着担忧的语气说:「喝醉酒就是这样,妳看醉茫茫的好像做神仙,其实很不舒服的。」
「这样啊……」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该走了。北北,桑先生他心情不好,你要好好照顾他喔。」
「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自己照顾自己啦。」桑方来转而露出爽朗的笑容,「我们帆仔从小就考第一名,他能念到哪里,我都尽量供他念,现在他走自己的人生,我做老爸的就没有能力帮他了。」
「喔。」汤淑怡走到门边,再望向那只蜷在被窝里的蚕宝宝。
蚕蛹总有一天要破茧而出,独自面对风吹雨打,展翅高飞。
「妹妹,我明天就回南部,我女儿女婿都要上班,我还得帮三个孙子带便当,接送他们上学放学,至于我们帆仔……就拜托妳了。」
咦!不是才要他自己学走路,怎么又来拜托她了?
「妹妹啊,卖茶讲茶香,卖花讲花红,讲到我们家帆仔,妳不要看他凶巴巴的,其实是爱装酷,他这孩子挺乖的……」
老人家开讲,小辈只好洗耳恭听。她吃了人家一顿媲美五星级饭店水准的大餐,洗碗还不足以表示谢意,总得礼貌地听他唠叨几句吧。
老人家眼睛发亮,睁着跟蚕宝宝一样大的黑眼珠子,开始比手划脚、口沫横飞、神采飞扬地说故事,这一说,就是两个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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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酸!
汤淑怡每走一步,就觉得小腿肚隐隐传来酸痛感,尤其在一天忙碌上班之后,她只想赶快回到住处,洗个热水澡,速速将自己摆平。
「汪汪!」那边传来大楼看门狗旺旺的叫声。
她循声望去,在中庭略显昏黄的路灯下,旺旺快活地摇着尾巴,嘴巴一张,就咬下一根薯条,而那个坐在公园椅上又拿起一根薯条吃着、看起来很像流浪汉的男人,竟然就是隔壁的蚕宝宝!
她三步并成两步跑过去,急说:「蚕先生,你不能乱喂旺旺吃东西,万一他『烙赛』,刘北北又要紧张了。」
「我不姓蚕,也不是蚕宝宝。」桑宇帆冷冷地看她,冷冷地说:「我姓桑,蚕宝宝吃桑叶的桑。」
「啊!」怎么又说错了!她最好还是赶快消失吧。
桑宇帆吃完自己的薯条,又拿下一根薯条递给勤奋摇尾巴的旺旺。
不能走!汤淑怡赶忙去抢薯条,然而旺旺动作敏捷,早就跳起来咬走,嚼了两下吞下肚,再瞪出怀有敌意的黑眼珠子,朝她吠了两声。
「妳肚子饿得跟狗狗抢东西吃了?」桑宇帆也瞪出黑眼珠子。
「可是……那个……旺旺肠胃不好……」
「我在这里住两年,妳才搬来一个月,旺旺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我比妳了解。」
「喔。」汤淑怡看旺旺吃得不亦乐乎,只好接受他的说法,可是她又有了疑问。「你爸爸说,你早出晚归,努力工作,你怎么有时间跟旺旺玩,知道旺旺的情况?」
「这大楼里我谁都不认识,就只认得老刘和旺旺。」桑宇帆丢下最后几根薯条,将纸袋朝下晃了晃,还是那冷冷的口气。「就在大前天,一夜之间,我突然多认识了几十个邻居,这都是托妳的福。」
「这是因祸得福。」
「谢谢。」桑宇帆懒得跟她说文解字。
旺旺吃饱了,快乐地大摇大摆跑回警卫室,汤淑怡面对那根冰棒也似的蚕宝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抬起酸痛的双腿往大门走去。
走了一步,又转头看他,只见孤灯下,石砖道,冷风,寒月,男人独坐在偌大的铁椅上,不发一语,头发披落在他英俊、却显得落寞的脸孔上……
真是苍凉啊。
脚上的酸痛透过血液循环,直接冲击她的心脏,竟令她有一种说不出的莫名抽痛。
她下定决心,往回走去,坐到他的身边,开口就唱:
「一时失志不免怨叹,一时落魄不免胆寒,那通失去希望,每日醉茫茫,无魂有体亲像稻草人……」
桑宇帆正在想事情,身边坐了人也不知道,等到轻快的歌声一字字钻进了他的耳朵,他简直难以置信地再度瞪大了眼睛。
「妳在干什么呀?」不会吧,这个天兵竟然唱歌给他听?!
「爱拚才会赢啊。我想你心情不好,给你鼓励一下。」
「这是哪门子的鼓励?妳以为在大楼中庭开演唱会吗?」
「喔,那我就不唱了。」汤淑怡对于自己的歌喉有自知之明,她再接再厉,从手提袋拿出一个塑胶袋。「这六颗粉红水晶球给你,你回去连本来那一颗排成七星阵,可以帮助你的爱情运、人际关系……」
「迷信。」他打断她的话,以冲到临界点的忍耐限度说:「几颗透明石头就可以改运,那我只要多买几颗摆在家里的好方位,这边摸一摸,那边拜一拜,不就财源滚滚、步步高升,什么烦恼都没有了?」